扫码手机阅读

商之殇

作者:山中愚夫 | 分类:都市 | 字数:60.1万

第111节 一树桃花

书名:商之殇 作者:山中愚夫 字数:3656 更新时间:2024-10-10 15:47:11

《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111节 一树桃花

清末时分,中国社会一片亡国之象,国库缺钱,百姓缺粮,军队缺枪缺炮,唯独不缺的,恐怕就只鸦片了,遍地的烟馆,遍地的烟民。

自贡两井既是镇所,又是繁华富庶之地,街场上自然是少不得烟馆的,烟鬼们吞云吐雾,精神头儿旺盛起来,便拿侍烟的女子来发泄。

“天上人间”是上等烟馆,专供走商大贾或富家子弟享乐,不仅供给上等缅土,而且侍烟的丫头也是优中选优,非寻常女子可比的。

有个陕西盐商洛怀成,世代专做川盐的走商,累积得万贯家财,娶有一妻两妾,生育了数子数女,最爱的是第三姨。

丁戊荒灾那年月,前前后后三四年时光,先是大旱,后继洪灾,再继之以瘟疫流行,更有强人剪径,盗匪肆虐,无数次地光顾过莫家,偌大的家业屡经折腾,败了个精光,家人十几口,饿死病死无数,最后只好带着第三姨及其女儿洛云仙,逃难到了自贡。

莫大老爷年轻时就染上了鸦片烟瘾,一日三餐的饭是可有可无,一日三口的烟是断断少不得的。家产既已败尽,烟瘾来了,便顾不得许多了,也不顾三姨太打生打死,竟狠下心来,将云仙卖给了自流井镇上的“天上人间”大烟馆,做了侍烟的丫头,

云仙在家时,兄弟姊妹甚多,因是姨太太所生,并非嫡出,地位很是低下,自小就受着兄弟姊妹乃至下人们的白眼,感受尽了人情冷暖。被卖入“天上人间”,经鸨儿用心调教,便成了烟馆的头牌。

可怜水灵灵娇滴滴的云仙姑娘,正是鲜花般的年纪,便坠入烟尘,人尽可夫,做了任人玩乐的工具,为老板赚取银子,为父亲赚取烟钱。

洛怀成的烟瘾特别大,自小又是公子哥儿的惯着,虽说家道衰败,但这富商大老板的派头却不肯放下,整日里游手好闲,油盐柴米这些个日常用度自不必说,全靠着云仙供给,更少不了的,是自己的每日三口大烟。

烟馆的收入,大头都入了老板腰包,侍烟丫头所得并不多。云仙这样的烟女们,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客人的小费。有时,遇上个大方的主顾,玩得高兴了,打起赏来,十分可观。

大方的主顾毕竟少遇,而且往往又有追逐新鲜的毛病,同行姊妹们为争夺这稀缺资源,竞争也是相当厉害的。

出入“天上人间”的富商老板或公子哥儿,一个个都是不好侍候的主,大多有着异于常人的心理变态。待得过足烟瘾,有了精神头儿,便剥下平时的斯文假象,一个个就跟久未食腥的恶猫似的,不折腾得精疲力竭是断不肯消停的,也不管侍烟的女子是否情愿,自管按到烟榻上,恣意起来,又摸又揉,又咬又啃,甚而拳打脚踢,听得女子撕心裂肺的痛哭嚎叫,似乎便是无比快乐和满足。

这云仙姑娘,为供应父母生活,更为满足父亲吸食鸦片,便在如何套住那些富家公子哥儿的事上,很下了番功夫。云仙姑娘本就长得漂亮,楚楚动人,又会娇声娇气的假作,更会把准客人各自的口味,甜言蜜语,妖里妖气,往往让客人们极为舒坦,打赏也就比别的烟女要高。

但这烟女明为客人烧烟,实为卖身求财的娼女,自然知道自己吃的是青春饭。这云仙姑娘可聪明着呢,早就暗里打着了自己的算盘,欲要寻得一门富家子弟,随了从良,人老珠黄后方不至冻饿之馁。

自贡陆家,自打从于慈恩那里借得银子,打穿卤井,自汲自煮,家道渐渐丰厚起来。独子陆明德,本性纨绔,父亲虽然管控得紧,母亲却是溺爱得很,有求必应的。

几个街坊混混,与陆家公子自小的玩伴,几经撺掇,常在“天上人间”出入,云仙姑娘的常客,早被云仙的一番手段拿捏得死死的,竟至发誓要娶她作个小妾。

云仙初到陆家,倒也安份了几年。其时陆老爷子尚在,对儿子还多少约束着,后来精力衰了,这云仙的心儿就野了起来,有了“坐正”的想法,便把正妻雨梅当作了上位的阻碍,使起许多阴招来,把那些烟鬼们的各种非人手段,转用到梅子身上了。

这梅子,本就是安分守己的老实女子,会不得那许多床上功夫,自然争不过云仙。后来,没了公公的呵护,也就任由云仙折磨了,加上陆家男人为虎作伥,梅子更是死了抗争的心思,没了任何希望。

能请到刘老太医诊脉,真是找对人了。

刘老太医当初聘在皇家,是专为光绪和珍妃诊病下药的,对无数宫女类似的心病见得多了,不消把得脉搏,只看梅子眼神,便知梅子的病根子在心上,精神受到极度折磨,绝望的心态毁了梅子。

梅子的护理,自然是胡妈挑头儿,于信达和叶儿从旁辅助,一切都按着刘老太医的吩咐。一日三餐改作五餐,胡妈亲手熬煮稀粥,亲手喂食;洗浴呢,仍是每晚一次,热水中加入刘老太医配制的中草药,煎熬成汤,浴后再用药酒,擦抹周身

梅子睡觉,只要偎在于信达或叶儿的怀里,不一会儿,便酣畅地入了睡。胡妈试过几次,不行的,梅子总不入睡,总是睁着眼,满屋子地睃巡。

刘老太医果然信用,每天上午都来,专为梅子诊脉。

第五天上午,刘老太医诊过脉,又把着梅子的臂膀和双腿,慢慢地捏着揉着,观察梅子的表情,说:“外伤不碍事了。只这心病,急不得哩,得慢慢来。”

午饭尚早,大家便围了刘老太医,院坝里晒太阳。

软摇椅也抬在坝中,胡妈和叶儿搀出梅子,坐了软椅晒太阳,小狗花花撵着叶儿满院坝地跑,绕着梅子转圈圈。

胡妈端着两小碗肉粥,出到坝中,自己端了一小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了梅子,另一小碗放在地上。

叶儿抱了小狗狗,让它蹲在碗前,把个碗边边也舔得干干净净的,再撑着个圆滚滚小肚肚,撵着叶儿满院坝地撒欢,一个小肚子圆滚滚的,再有条黑白相间的小尾巴,随在身子后面摇呀摇,晃呀晃。

沿着墙脚砌着花坛栽着两株桃花,粉粉红红的开得正旺。叶儿踮着脚尖儿,攀着斜展的枝椪,使劲儿地折断,放在小狗狗的嘴上衔着,再抱了小狗狗行到梅子面前,从小狗狗的嘴里取了花枝,别在梅子的头上。

叶儿退后两步,盯了梅子看,然后拍起手来,又蹦又跳,口里嚷叫道:“哇噻,梅子姐好美哟!啧啧,好美哟!”

叶儿再跑向桃树,踮着小脚,攀了桃枝,再由小狗狗衔着,跑回梅子身边,从狗嘴里取了,别在梅子头上。

叶儿抬了头,盯着桃树最顶端看,呀,最高的那两枝桃花最繁盛,便踮了脚尖儿,把小手高高地长伸出去,却仍是攀它不着。

“胡妈,过来。”叶儿向着胡妈招手,“过来,过来。”

胡妈离开梅子,踮着一双小脚儿,摇摇摆摆,走到叶儿跟前。

叶儿一手拉了胡妈,一手指向桃树顶端:“那株,最高的那株。”

胡妈踮了脚尖,伸出手去,仍是够不着。

叶儿那眼珠儿滴溜溜四下里睃,瞧着梅子旁边的椅子,便跑过去,使了吃奶的力气,将椅子挪到桃树下。

叶儿冲胡妈摆摆手:“上去,站上去。”

“唉呀,你个疯丫头。”胡妈一边哼哼,一边站到椅上,伸手攀了桃花,折断,递给叶儿,

小狗狗从叶儿手里叼过桃花,撒开四条小腿,便往梅子身边跑,一边跑一边回着看,却见叶儿站在桃树下未动,便扭转圆滚滚的身子,撒开四条小腿,跑回叶儿身边,嘴里叼着桃花,抬着看着叶儿,摇晃着一条小尾巴。

叶儿仰着头,望着桃树顶,小手指着那最盛的桃花,冲胡妈直嚷:“还有,那枝,最漂亮,那枝,最漂亮。”

胡妈站在椅上,仰了头望:“哪枝哟?”

叶儿:“左边,上边,唉呀,胡妈真笨,再左边,再高一点,哦,对啰,就那枝,就那枝。”

胡妈站在椅子上,努力地踮着双小脚脚尖,努力地伸长手臂,把指尖儿努力地攀向最顶端的那枝,却只距那么一点点。

叶儿拍着手,又蹦又跳又嚷:“只差一点点,胡妈加油!只差一点点了,胡妈加油哟!”

叶南水见胡妈吃力的样子,走向桃树,口里直嚷:“疯丫头,一时半刻也安静不得,疯丫头,尽找麻烦事儿。”

叶儿听得父亲相骂,不干了,边带哭腔边嚷嚷:“叶儿就要,叶儿就要。”

程小炮打趣道:“叶儿小姐呀,要不要天上的星星?让胡妈上天摘去。”

叶儿嘟着个小嘴:“嘿,星星么,没香气儿,叶儿才不要哩。再说了,胡妈又飞不上天去。”

“唉呀,别哭,叶儿别哭,胡妈摘,嗯嗯,就是天上的星星,胡妈也……哎哟……”

胡妈裹着一双小脚,又站在椅上,又踮着脚尖尖,又努力地长伸着手臂,重心本就不稳,再经这么的闹闹嚷嚷,一分心神,便失了平衡,从条凳上扑了下来。

亏得叶南水恰好赶到,忙忙地展开双臂,那胡妈整个身子,便完完全全地被叶南水搂在了怀中。

众人都被这突发事件惊呆了。只那胡妈,把头埋在叶南水怀里,双臂箍了叶南水,吊在他怀中,就是不下地。

叶南水好不尴尬,满脸通红,却又不好意思推开胡妈,便转向叶儿骂着:“就怪叶儿,干嘛要那桃花,那么高,那么高……”

叶儿用小手指着父亲和胡妈,嘟着小嘴,嚷嚷道:“嘿,爸爸不讲理,爸爸不讲理。这胡妈,故意装的,想爸爸抱她哩,就假装摔了下来……”

满院坝的人,都哄笑起来。

小刀小炮跑过来帮忙,折下最顶端的那枝桃花,叶儿一手举着桃花,蹦蹦跳跳,跑到梅子身边,却盯了梅子直看:“呃,梅子姐,咋哭了哩?”

众人看向梅子,却见她噏动着鼻子,脸上的肌肉也抽动起来,微微地翘起嘴角,两行泪珠挂在脸颊上。

刘老太医全身抖动起来,哆哆嗦嗦道:“好了!噫,好了!”

于信达倚着梅子,轻轻拂着梅子的刘海,附在梅子耳边,喃喃道:“梅子姐,好漂亮!”

梅子转头看了看于信达,然后闭了双眼,微微地仰起头部,把脸颊往前送。

于信达倾下头去,把小嘴儿贴在梅子额上,印上一个热热的吻。

阳光暖暖地照在梅子清瘦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