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父已经从老伴口中得知法院的调解结果，他听说大儿子那么快就从苦闷中走出来，感到奇怪。以他对达人的了解，女婿这么一闹，秋尔里里外外一下子损失好几百万，视企业为生命的儿子不会那么快走出阴影的。当他从达人口中听到“我执”这两个字时，便清楚儿子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心里非常高兴。他对儿子说：“佛教起源于印度，传入我国以后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佛教思想也是国学经典的一部分，是大智慧，适当学点不错。”韦父本人对儒家文化情有独钟，认为佛家是出世的，儒家是入世的，希望儿子工作再忙也要读读“四书五经”。父亲问他《中庸》学得怎样？达人惭愧地对父亲说：“最近麻烦事缠身，读得很少。”韦父说：“读了国学经典，你的心就会慢慢静下来，麻烦事自然会逐步减少。”

达人一边应承着，一边把眼前企业失血过多，面对困境的几种选择跟父亲说了。父亲问他倾向哪种，他回答说：“倾向于进，但心中又有些担忧。”韦父听后，沉思良久，对大儿子说：“这事不一般，确实很不容易决断，它需要胆魄、智慧，需要对市场的洞察力和预见力，还需要专业知识，我只能跟你说一些理念，这些理念也不是我个人的，是老祖宗的智慧。”

说到这儿，韦父问儿子：“你听说过《大学》吗？”

达人反问父亲：“哪所大学？“

韦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接着说：“我说的是一本书，它叫《大学》，是儒家’四书'之一。宋元以后，《大学》成为官方指定的教科书，也是科举考试的必考题，它是一部旷世之作啊！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大学》是大人之学。”“大人之学“达人重复了一句。“是的，《大学》就是大人之学。这世上有大人，有小人，有不大不小的人。我认为，大人就是大写的人，人格高尚，想干大事，能干大事的人。”韦父一谈起儒家文化就显得特别兴奋，谈起《大学》好像比谈《中庸》还要有精神。“《大学》主要内容有三纲领、八条目，三纲领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条目是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父亲热情地为儿子讲着《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达人听得如痴如醉。长这么大，他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一部书。父亲的国学功底太深了，一部《大学》被他讲神了！达人心中对父亲的敬意不由又增加了几分，也为有这么一个知识渊博的父亲感到自豪。

谈了一会《大学〉〉，韦父将话题转到秋尔的进退上。“儿啊，你今天给我的问题难度有点大了。不错，我以前在国有企业做过几年厂长，可那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事，你们现在面临的是市场经济，完全是两码子事。你面对的难题比我做厂长时难十倍都不止，那时我们遇到稍微大一点的难题就去找分管局长。再说，那时的市场竞争远没有你们现在激烈，也没有你们现在复杂，问题大都是生产管理和人际关系方面的，市场营销方面的很少。我已经离休多年，对现在的经营和市场竞争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没法给你出主意，我能做的就是让你多学学国学，从老祖宗的智慧中获得能量，找到办法。”老人的话题不觉又转到《大学》上，“比如《大学八条目中的第一条格物，什么叫格物？历代儒家学者对这两个字有不同的解读。我认为，它有两层意思，’格'的意思是琢磨、思考，’物'是心外之物，是我们常说的事情。格物连起来，就是要把事情研究深、研究透。比如你在企业资金大幅减少，外部产生信任危机的情况下反其道而行之，走一条别人不敢走的路，说明你有思考。至于你的思考是否全面，对困难和风险是不是都想到了，有没有几套预案，那是需要你自己去认真准备的。”

韦父喝了口茶，又接着说：'格'字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克服、战胜的意思，后面的’物'和前一种解释总体一样，但是又有些区别。相同的地方是均为心外面的事物，不同之处就是，要战胜的’物'是指七情六欲、名闻利养这些东西。”韦父看儿子对“名闻利养“这些国学经典用词好像不太明白，便说：“名闻利养是佛家用词，凡尘叫功名利禄，两个称呼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人的私欲。你要问自己，冒着风险、顶着压力朝前冲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发财、出名，还是为了跟着你干的员工，为了盛州经济和我们的国家？孩子，这是个大课题！你回家后，狠狠心，把自己在家里关上三天，每天把《大学》读30遍，你就会对’进、退、守'作出决断。国学经典最大的好处是文字能量特别大，你只管读，不要着急去想文章的意思。古人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尤其是儒释道这三大经典，只要诵读，就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说到这里，韦父站了起来，对儿子说：“马上要吃午饭了，父亲读一遍《大学〉〉给你听听。”

只见老人家恭恭敬敬地捧起不厚的《大学〉〉，声音洪亮地诵读起来。短短20分钟时间，听得韦达人浑身涌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激情，心里透亮、舒畅起来，似有一种很大的力量把他往上拽。再看读过《大学》的父亲，竟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韦达人感到奇怪，一部一千多字的《大学》哪来的那么大力量？诵读国学经典为什么会有那么奇特的效果？父亲好像看透了大儿子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孩子，慢慢你就会明白经典的力量来自何处了。韦达人在城北老家陪父母吃完午饭，带着《大学》回到家中，按照父亲的说法，准备把自己关在家里诵读三天。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他计划当天下午就开始诵读，星期一、二接着读，至于公司工作用电话先给几个副总安排好。

韦达人开始诵读时，由于不熟练，好多字又不认识，读得很慢，半个小时都读不了一遍。随着读的次数增多，越读越熟，越读越快。到第二天中午，他由原来的半个多小时读一遍缩短到只用一刻钟就能读完，诵读速度整整快了一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大的收获是，他按照父亲的吩咐，只管诵读，不去想文章的意思，读着读着，浑身上下不知不觉中变得轻松起来，思绪也特别活跃，不去想企业进退的事情，它们自己都会冒出来。大脑中出现的不再是进攻还是退守的犹豫彷徨，而是一个个清晰的思路。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嘴中读着《大学》，解决资金不足的好主意一个接一个从心底跳出来。他高兴极了，全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去迎接挑战、搏击风雨、赢得胜利的激情在他的细胞里，在他的血液中激荡、澎湃！

他坐不住了，脑海中冒出下午就去南都找两个老同学谈自己走出困境的念头，后来考虑到事先没联系，贸然造访显得唐突，又打消了主意。下午他又静下心来诵读《大学》，读到晚上，诵读速度已经快到十分钟读一遍，一天半时间诵读总数已经超过一百遍。更有趣的是，他饭量也大了，近两年烦心事一件接一件，把他搞得焦头烂额。他常常心事重重，食欲不振，有时一顿饭只吃一小碗，而诵读国学经典一天半后，他竟吃了两小碗还要多。

能吃饭只是诵读经典带来的额外好处，真正的好处是他心里踏实了。他感到自己前几天对形势的判断是对的，筹集资金仅仅是一项紧迫的具体工作而已，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解决上下内外对秋尔信心不足的问题。既然是信心问题就不能收缩，而应该大举扩充。守和退都是信心不足的表现，都会给社会各界尤其是供应商、经销商不好的印象，只有进攻才能让他们感觉跟秋尔合作没有风险和后顾之忧。不错，秋尔目前确实存在着危机，可危机的两面性一般人却不知道。危机明明是由“危险”和“机会”两部分构成，胆小的人只看到危险，看到失败多么可怕，困难和风险吓破了他们的胆，使得他们无法看到风险后面的“机会”。这是没有能量、没有信念的人最可悲之处。

吃过晩饭，韦达人坐在沙发上，让被经典激活的思绪自由飞翔，他想了很多、很多，该想的全想到了。原本有些混乱的思路终于变得清晰而又坚定：针对目前的态势，秋尔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攻，不能守！

急脾气让他坐不下来再读一天《大学》，他拨通了苏冰、沈经世这两个老同学的电话。还巧，两人都在南都，只是沈经世明天要陪客户去杭州，后天才有空接待他，苏冰约他明晚在玄亮饭店吃饭。韦达人在电话里客气地说：“不能老让你请客，明晚我做东。”苏冰笑着说：“你到了南都，怎么能让你请客？而且我才请你吃了几顿饭，这就过意不去了？那我现在又借钱又帮忙，你又该怎样谢我？”韦达人听了苏冰的玩笑话，心想这女人真厉害，我要去南都找她借钱都能猜得出来，便也在电话里开玩笑地说：“你要我怎么谢都行，我这一百多斤全交给你了！”

电话那头苏冰哈哈大笑着说：“那好啊，不许反悔哟。”第二天晚上，仍在南都玄亮饭店，仍坐在上次两人坐过的位置，窗外的车水马龙仍像上次那样川流不息，闪烁的车灯仍然比天上的星海还要好看。所不同的是，餐厅的音乐由播放器换成了现场演奏，女琴师娴熟地演奏着保罗.莫里哀的《蓝色夜曲》，流畅而又浪漫的旋律在餐厅里流淌。置身于这充满诗意的环境中，韦达人和苏冰两人内心中充满惬意和美好。

苏冰问韦达人跟妹夫的官司最终怎么处理的，他像叙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那样，十分平静地把自己最终接受法庭调解，掏了278万元，宋肖利用董星星敲了100万元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苏冰听完后，开玩笑说：“你100万换来了美女的良宵一刻值。”

韦达人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要占姓董的便宜，我是被宋肖算计，才误入花丛。”每当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别扭。不错，美女人人喜欢，但如果没有感情基础，男人见女人漂亮就上床，女人见男人帅气就脱裤子，那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尤其自己是被宋肖引诱着钻进圈套的，何来的幸福？虽没有被强暴的感觉，被人牵着鼻子任人摆布的滋味很不好受。在外人看来，他韦达人就是占了便宜，说他心里不爽，肯定有人说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嫂子为这事吃醋了吗？”苏冰听了韦达人的解释，关切地问，口气像玩笑又不像玩笑。

“开始有点，后来听说是宋肖设计的圈套，也就不生气了。”韦达人说。

“嫂子那么相信你？”

“她人很厚道，对我百分之百相信韦达人自豪地说，又怕苏冰说他吹牛，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也没对她说过谎”。

“呵呵，如今这社会像你韦达人这样的男人可是百里挑一，不，应该是绝无仅有。”苏冰像是在夸他又像是在笑他，最后又缀上一句，“就怕你没遇到心动的女人。”

心动的女人？韦达人眼前立即浮现出庞叶那张柔情似水的脸庞，还有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真奇怪，她为什么会在此刻跑出来，站到我的眼前？

“怎么，你有心动的女人？什么时候带给我看看？”苏冰微笑着说。韦达人感觉她话语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刚一抬头，看到苏冰正盯着自己，眼神中含着期待、渴望，还有一丝责怪。

韦达人不敢直视这双火辣辣的眼睛，赶紧将目光移到窗外，口里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你可不能辜负人啊！”苏冰说。

韦达人感到她话里藏着话，笑着说：“不会的。”

“不说这事了，和你开玩笑呢。说说正事吧，秋尔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义不容辞。”苏冰岔开话头，转到秋尔鸭业上来。

摆脱尴尬的韦达人把自己想请苏冰帮秋尔渡过难关的想法简要说了一遍。

他的意思很简单，舒美鸭业以投资入股的方式借200万元给秋尔，期限暂定一年，最多两年，利息按银行同期标准支付。近期，秋尔将轰轰烈烈地搞一个舒美鸭业与秋尔公司战略合作签字仪式，到时请苏冰出席并致词。

“为什么要搞这个仪式？”苏冰问。

“营造秋尔兴旺发达的气势，提振社会各界的信心。”韦达人回答。

“噢，我明白了。达人，你真有才！”苏冰用欣赏的口吻对韦达人说。

“过奖了，我是被逼无奈才想出此招，谢谢老同学帮忙。”韦达人说，然后向苏冰解释之所以没有直接请舒美鸭业入股，是因为秋尔目前还挂靠在国有肉品公司，短期内很难按现代企业制度那样规范运作，今后如果秋尔发展大了，规范的股份公司成立后，舒美鸭业如有意向参股，可以来真格的。

苏冰对韦达人在困境中不胆怯，逆流而上的精神十分敬佩，当场表示借200万元给秋尔，不要任何形式的担保，只要韦达人个人签字就行。双方战略合作的签字仪式，她也一定过去捧场，到时还会把帮助秋尔公司解决技术难题的留美博士齐强也带过去。韦达人听了苏冰的表态，激动地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紧紧握着苏冰的手，久久不放。被韦达人两只大手握疼了的苏冰感到一阵暖流涌向心头，如果不是在餐厅，她真想顺势倒向他的怀里。

第二天上午，韦达人一大早就来到舒美鸭业，办完借款手续，见过齐博士，匆忙向苏冰道别。苏冰看他急匆匆的样子，知道他要去找沈经世，就没留他吃午饭。在奇妙鸭业，遇到一点小意外。沈经世同意借100万元给秋尔，但必须有抵押物。韦达人对此十分理解，奇妙鸭业是改制企业，法人代表沈经世的股份不是特别大，他在奇妙鸭业的资历远没有苏冰老，性格也没有她强势，借钱这事谨慎一些十分正常。因秋尔的厂房是租赁的，韦达人提出拿这几年买的设备来抵押。沈经世跟两个副总和财务总监商量了一下，同意他的建议。奇妙鸭业的100万顺利借到了，却打乱了韦达人准备拿机器设备抵押给农业银行贷款的计划。这个意外的出现，没有影响韦达人三年占领华东市场的规划，他决定提前实施第二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