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7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太极宫，武德殿。

时隔半年，武怀玉再次见到了天可汗，皇帝坐在殿上，他刚一跨过殿门，皇帝便听到内侍唱名，目光投射过来。

皇帝目光如电，

去年回京的时候，皇帝病怏怏的都不敢见人，而现在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整个人神采飞扬，那个自信的天子又回来了。

“臣···”

武怀玉刚在殿阶内张口，皇帝便哈哈一阵大笑，对他招手，“朕早就赐你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了，快上前来。”

“才半年不见，朕倒好像跟你分别数年一样，”

殿中，

许多道目光一起投来。

有皇帝下首的皇太子殿下，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笑意，

然后是国舅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跟国舅坐一起的是开府仪同三司、左仆射、太子少师、梁国公房玄龄。

接着是皇后的舅舅宰相右仆射高士廉，大手笔、中书令燕国公马周，

皇帝的亲家公、特进、检校民部尚书参预朝政的萧瑀，

皇帝还看到了老师，卫国公李靖，义父齐国公秦琼，没想到这两位大佬也来了。

侍中杨师道、知门下省事的魏征，

再就是凯旋的樊兴、牛进达、刘兰成、李君羡、执失思力、契苾何力几员大将。

一道道目光落在武怀玉身上，

看着这个晒黑了点，可依然还那么年轻的晋国公，大家神态各异。

“给晋国公赐坐。”李世民笑着开口，手指着国舅和房玄龄旁边的位置，

甚至还特意安排在国舅之后，房乔之前。

硬生生的插在了两人中间。

要说武怀玉如今是三公之司空，仅次长孙无忌，比房玄龄的这个太子少师自然品阶高，可房玄龄公认百官之首啊。

梁国公房玄龄却是笑呵呵的直接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武怀玉，丝毫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武公你可来晚了啊，一会可要罚酒一杯。”左仆射笑道，

武怀玉看着这位头发花白，脸有些发福的左仆射，看着笑吟吟似人畜无害的小老头，但他可不敢丝毫轻视这位。

在贞观朝，唯一能够按住长孙国舅和高士廉这舅甥俩的，可唯有这位梁国公，甚至就连平时嘴炮无敌的魏征，都很少能在这位房相面前讨着好。

也就曾经的杜如晦，能够与房玄龄相提并论，但杜如晦死太早了。

贞观朝一直稳居相位不倒，房玄龄岂是那般简单，

这满朝文武内外，房玄龄的人太多了。

很多人似乎都下意识的忽视了房玄龄，觉得这位好像唯皇帝之命是从，似乎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只是坚定的执行皇帝的意图，但武怀玉很清楚，李世民虽是位圣君，

但李世民用人，可是很喜欢微操的，他的政事堂宰相班子，极不稳定，那些宰相们被他调来调去，进进出出，

要说宰相更换的频率，那是跟崇祯都有的一比。

但是，

皇帝却能稳稳把握政事堂，而且，皇帝频繁更替宰相，房玄龄却能一直稳居中枢相位。

萧瑀那是武德宰相，在贞观朝都曾四拜三罢。

武怀玉也是三拜三罢宰相。

“房相，我自罚三杯。”怀玉笑着叉手。

武怀玉跟房玄龄客气了一番，推让了几下，最后还是坐了他原来位置。

文人们还是比较有成府的，

这要是换成尉迟老黑在殿上，武怀玉要敢抢他位置，他肯定直接就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动用武力了。

那老黑子可是连江夏郡王都差点打爆一只眼的。

武怀玉坐下，

刚才已经把殿中君臣环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底数，今天这顿宫宴，规模较小，不算正式的击败吐蕃之战的庆功宴，

顶多算是给樊兴这几将接风洗尘的，皇帝叫了太子、三公和几位宰相来。

宰相也没全来。

宰相中的御史大夫李大亮、礼部尚书王珪就没来。

李靖和秦琼这两军方退隐大佬倒是都来了，他们一个军神一个门神，还都曾任宰相，

武怀玉知晓并州都督府长史李绩，其实也来京朝集，今天他也没被请来。

当年武德初，唐败窦建德和王世充后，樊兴、秦琼、程咬金他们以功封国公时，李绩那可是比他们荣耀的多，直接披金甲与李世民同乘兵车入长安城献俘太庙的，

十几年过去了，

李绩还仅是个金紫光禄大夫，人家秦琼和李靖都已经从宰相位置上退下来了。

侯君集和张亮两人，也没有出现在今天的宫宴上，这点也有些出乎武怀玉预料的，他知道这两人此时也在长安。

侯君集是检校兵部尚书、凉州都督，兼都护吐谷浑、党项，张亮现在是相州大都督府长史。

这两人一直都是皇帝很信任的人，堪称心腹，也都是曾拜过相的。

“接着奏乐，接着舞！”

李世民今天心情格外的好，拍了拍手掌，

于是教坊的乐师、歌伎舞姬再次表演。

“青阳啊，先前你家三郎给朕进贡了些吕宋土贡，都还挺新奇的，尤其是那个小水牛，居然是一种长不大的水牛，成年水牛也才跟只小牛犊似的，还有那小黑猪，个头虽不大，但肉质挺不错。”

皇帝笑呵呵的说着，

“你家三郎有心了。”

“不过最让朕高兴的还是青阳你啊，去年要不是你献的破敌之策，也不会有如今大败吐蕃，并收服西山、河源、河曲等地，”

“仗虽是樊兴他们打的，但你这定策之功，却也丝毫不差。”

李世民端着杯酒，抚着修饰精美的胡须在那里神采飞扬的感叹着，这一战不仅仅是击碎了吐蕃年轻赞普的野心，

也是彻底的把吐谷浑的反抗之心给击溃。

同时还把西山八国等诸羌，也给打醒了，给彻底震慑住了，这才有诸羌酋长们争相来长安朝贡，不仅亲自来了，还带来了子弟，带来了女儿，带来了土贡。

他们以前也只是表面归附，

吐蕃人来了，还骑墙观望，

但现在，却是完全被慑服，一个比一个积极的跑来长安归附，生怕动作慢了一点，然后大唐的甲兵就要踏平他们的部落。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吐蕃人集结二十万众，是如何连大唐国门甘松岭都叩不开，然后大唐一反攻，五万步骑把二十万吐蕃联军打的落花流水，追杀千里的。

就算如东女国，也不过胜兵万余人，如何敢跟大唐对抗？

可以说，这一战，虽然在大唐开国以来的战事中，规模根本排不上号，但意义却非同凡响，

这一仗，可以说是彻底奠定了未来川西百年之格局。

教坊的美人歌舞极佳，

乐手们的演奏也很动听。

武怀玉却没多少心思欣赏，他表面放松，其实心里一直绷着，他预感这趟回长安，可能不会那么简单轻松。

今天这宫宴，可能也不同寻常，所以他很提防。

皇帝称赞他定策有功，武怀玉赶紧推辞，说当初定策的是皇帝，还有卫公等，他也只不过是参与其中，提了几嘴建议。

他这般推辞功劳，

皇帝听了只是笑。

“青阳啊，伱来的晚，刚才我们正谈起川西之事，此战过后，吐蕃退走，吐谷浑也基本降服，而诸羌纷纷内附，

朝廷要如何收拾善后，诸位大臣各有建议，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武怀玉来的晚，还真不知道大家的意见。

但对于如今大好局面，大唐的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

保守一点，自然就是稳守国境就是，要是积极一些，那就把诸羌全都设立羁縻都督府、州，纳入大唐羁縻体系，虽是羁縻，多少也能监管。

当然，如果更大胆激进一点，

其实也可以更进一步，比如在羌地设立都护府，甚至在羌地一些战略要地，筑堡屯兵，甚至是移民屯田，甚至是可以设立一些小点的正州正县，

大唐直接趁这机会，在羌地插一些钉子进去。

这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既能充当防御吐蕃将来再犯的桥头堡，也可做为监护扼制诸羌的钉子。

“陛下，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臣建议可在川西北、川西南新设两都护府，统辖诸羌部，最好是能够前出羌地，择其交通必经的险要之处，筑城立堡屯兵戍守······”

武怀玉的话说完，

殿中很安静。

不少惊讶的目光望向他，

武怀玉有些意外，这些也不算什么特别啊。

还是太子承干先击掌赞叹，

“这可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刚才卫公提议当积极防御，然后陛下提出在川西设立五座军城，以及一些守捉堡垒镇戍，

而如今老师则提出要在川西南北设两都护府，屯兵羌地，真是巧啊。”

承干这话一出，武怀玉算是明白大家为何有那目光了。

果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李世民、李靖那都是最顶级的军事战略家，武怀玉能看到的，他们自然也能看到。

李世民哈哈大笑，

明显也对武怀玉能跟他想到一块去很满意，

当下他让樊兴这员刚在川西打了大胜仗的猛将，跟大家再介绍了下如今川西形势。

樊兴也是有备而来，

大致来说，川西主要就是两大势力，一是西山八国，一是党项八部。

不过西山八国虽一般连在一起说，但其实内部也属于是两大区域羌落势力，西山是一块，八国是一块，西山是西山，八国是八国。

西山处在今黑水河、杂谷脑河和岷江的三角地带，为今天的茂县、黑水县、理县和汶川县的一部分，大唐在这里陆续设有翼州、静州、柘州、悉州、当州、茂州、维州，奉州八州，这八州属于正州，只不过汉羌杂处形势复杂，

而八国在今金川河、小金川河、抚边河和梭磨河流域，八国分别为哥邻国、白狗国、逋租国、南水国、弱水国、悉董国、清远国、咄霸国组成。

西山和八国相邻，西山在北，八国在南。

至于党项八部，位置就在更北面，基本上就是处于河曲地，而白兰羌，则处于更西边的河源地。

“臣建议众建以分其势，”

“既然诸羌有四大群落，那朝廷可设分设四个都护府以统辖并监护，”

“八国羌，可置金川都护府，西山羌，可置保宁都护府，而党项羌，可置河曲都护府，白兰羌，可置河源都护府，”

“四大都护府下，诸羌各部落再分置都督府、州羁縻，其大部落置都督府，一般部落则置州，各授其首领为都督、刺史等职。”

比如这八国羌，可以直接设置八个羁縻都督府，其中东女国有大小八十余城，那就设他几十州县，大城置州，小城置县。

对大唐朝廷来说，多设点羁縻都督府、州、县，册封些羁縻都督、刺史、县令，又不需要花费什么成本，顶多就是刻些印章发些告命，然后授些官服，而这些按惯例，除了官印外，告身、官服等那也是需要官员掏钱买的。

俸禄啥的就更别指望了，自己负责，反倒是这些被册封的都督刺史县令蛮夷们，不得向朝廷进贡谢恩?

再比如党项羌八部，武德初就曾有党项部落归附，设立了羁縻四州，后来细封部等归附，又设立了十六州，

现在连拓跋部也归附了，那可以再多设点。

细封部设了十六个州，那拓跋部给他设个三十二州，

设置的羁縻府州多，其实对部落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权力的分散，甚至是失控。

党项八部，完全可以设立八个羁縻都督府，然后大的部落，设他二三十州，小点的设个十几州，八部加起来设个百余州。

大小部落首领，皆是刺史。

而朝廷设立的河曲都护府，则又有监护各府州之权，甚至能对各州刺史直接对话。

四大都护府，

加上吐谷浑故地，朝廷直接设立青海都督府，改土归流，那么如此一来，川西羌地局势就变了，大唐更占据主动。

当然，既然设立川西四大都护府，那肯定得驻军啊，肯定得筑城修堡啊，一个都护府，修个两三座军城、守捉城不过份吧，修个十座二十座的戍堡栅子不过份吧，屯个万八千人不过份吧？

甚至到时征召些部落蕃兵服役协防守城巡逻什么的，也不过份吧？

武怀玉的这一揽子计划抛出，

皇帝眼前一亮。

党项八部扩建个百来州，西山八国也弄他一二百州，那么四都护府起码可以置二三十羁縻都督府，三百六十羁縻州，朝廷在羌地修上十座八座的军城要塞，那岂不就开疆拓地千里？

“陛下，臣反对，晋国公这是穷兵黩武，这是要挑起更大规模的边境战事，而且这个计划，得耗费多少钱粮，需调动多少士兵，这绝不可行！”

魏征站起，高声反对，打断了皇帝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