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走了后，于德忠去挤了一桶奶，往维大罗里倒了一半提溜给了小牛。于乐不懂为什么管这种上宽下窄的圆桶叫维大罗，听起来别扭，后来懂了一点俄语才知道是音译的一种水桶名称。

刚出生的小牛无法直接从桶里喝奶，于德忠把手指头伸进了小牛的嘴里，引导牠到奶桶里，小牛嘬着他的指头喝下了第一顿奶。

剩下的奶倒进了一个铝盆里，放在锅上蒸。刚生产完后一两天的奶，乳脂含量极高，蒸完后竟然成了一盆很硬的“奶豆腐”，用筷子捅一下非常有弹性。里面还有一些气孔。张玉英让于乐捣了一碗蒜泥，用来蘸奶豆腐吃。

早先听说于德忠家的牛要生小牛时，玲玲妈妈就嘱咐过张玉英，牛胎盘千万不要扔，洗干净了炒着吃，营养价值是极高的。

牛胎盘很大，张玉英在水里反复淘洗了五六次，自己留了一点，给玲玲妈妈拿了一半，西屋姑姑不敢吃，张玉英就给了她一块奶豆腐。剩下的胎盘分给了其他邻居。得益于这头可怜的母牛，左邻右舍都品尝到了平时极为罕见的佳肴。

“来，你尝尝，真的很香。”饭桌上摆了一盘用柿子椒炒的牛胎盘，虽然张玉英爱吃辣，但于德忠一点辣都吃不了，所以家里炒菜也从不会放辣椒，玲玲妈妈说用辣椒炒着吃才最香。此时，张玉英不停的吧唧嘴，作出特别香的样子哄于乐吃。

于乐拿着筷子，盯着那盘说不上是肉还是什么的东西，心里总是犯膈应，听着张玉英嘴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东西好像还是脆的。

“不吃。”于乐瞅了会儿，蹦出俩字，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奶豆腐蘸着蒜泥放进了嘴里。于乐喜欢吃蒜，倒点盐和味精捣出的蒜泥很黏稠，一点酱油一点醋倒进去拌一下，蘸着什么吃都香，但前提是食材得是他认知范围内的能接受的。

“你彪吧，人家玲玲她妈说这个东西营养最高了，旁人想吃还吃不上。”听说这东西这么有营养，张玉英还是想让于乐吃上一点。

“看着怪恶心的，不吃。”于乐又瞅了一会儿，心里尝试着争斗一下，逼自己吃一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恶心什么？我都洗五六遍了，多干净！你是真一点也不识货。”张玉英劝了几回，把胎盘夹于乐碗里两三回，都让他又夹了回去。此后每次生小牛时，张玉英不死心总会劝他吃一点，但于乐说什么也不吃一口。

奶牛开始正常产奶后，于德忠和张玉英每天早上四点准时起床，打扫牛圈，洗牛奶挤牛奶，于德忠要赶在六点多将鲜奶送到收奶点，张玉英在家喂牛，做早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算除夕过年也是如此，这一干就是十年的时间。

挖井的家把使于德忠都给了张玉英的二哥，他跟于德忠本村的四叔俩人结伙，接过了于德忠挖井的工作，和于德忠应承下来的客户。

于乐的早餐也变成了一斤牛奶和两个鸡蛋。鲜奶有点腥有一点点咸味，于乐边喝边反胃，因为不喝完张玉英不让他出门，于乐像喝药一样捏着鼻子不敢喘气，每天都要这样咕咚咕咚的灌上一斤奶。

“你不要把鸡蛋放牛奶里。”鸡蛋常常煮爆，张玉英都会给于乐直接剥好扔进奶里让他吃口鸡蛋喝口奶，但于乐觉得鸡蛋的碎渣和味道混进奶里，更无法下咽。

“鸡蛋我自己剥皮吃就行了。”于乐看到奶里有两颗鸡蛋，又嚷嚷了起来。

“有什么两样，都进肚子里了，还非得分开。”

“味儿不好闻，鸡蛋的味儿跟屁一样，混着牛奶的腥味，没法喝。”后来于乐养成了习惯，每天早上先早早的把鸡蛋拽在自己手里，喝完了奶再就着水吞鸡蛋。有时候趁张玉英不注意往奶里偷偷加点白糖，这样喝着能顺口一些。

于乐小时候体弱多病，张玉英跟邻居聊天时，经常念咕着：“这孩子从小咔哒坏了，俺两口家天天在外面挖井，也顾不上他，晌午他就自己吃点凉饭，俺瞎黑回来，累一天了也没有心思做点菜，就随便熥点剩饭。他好东西吃不上，天天净病，一点也不健康。”

于乐把“健康”听成了“坚强”，心里总是不服气，他感觉自己是个小男子汉，很坚强，磕破了流血了，再疼都不哭，打针也不哭，怎么能说自己不坚强呢？

小学四年级之前，于乐时常肚子疼，有时候在教室里疼得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小汗毛底部都渗出了汗珠，但他谁也不说，总会坚持到放学回家。回家后不疼的话就不管了，实在疼得受不了才会让张玉英带他去赤脚医生那看看。

那几年时间，赤脚医生通过把脉，先后给于乐诊断出了贫血、脾胃虚弱、慢性肠胃炎。他也不开口服的药，每次给开一盒注射液，里面是十支红色或无色的装在小玻璃瓶的液体让带回家，每天去他那打两针。

于乐从家里上学时，都会拿出两支注射液放在包里，早上上学时绕到赤脚医生那往屁股上打一针，下午放学自己再过去打一针，打针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了。赤脚医生给于乐用的注射器，打完一针后，会收回到一个小铁盒里，下一次拿出来继续用。于乐还想着要几个回来当呲水枪玩儿，谁知他没有扔，真是节约了成本。

自从开始喝牛奶后，于乐的抵抗力确实好了一些，或许，真像张玉英说的，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吧。除了抵抗力，于乐觉得自己变胖了，跑步时能感觉到脸上的肉会晃动一点，个头也开始猛长，到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比大部分同龄男孩子高出了小半个头。

随着牛的产奶，家里的生活习惯和各种条件迅速的跨上了新的阶段，虽然更累更忙了，但天道酬勤，努力一直让他们向好的方向发展。

1998年的最后一个月，于乐大姨家的表哥那里传来了好消息，他们生了个闺女。家里又添了新丁。

“妈，俺哥的闺女得叫我什么？叫我舅舅？”于乐听说后，心里也很开心，迫不及待的想确认自己的辈分。

“叫什么舅舅，她得叫你叔叔。”

懂事以来，不管大的小的，一出门一堆叔叔爷爷的，现在十岁的自己突然变成了长辈，于乐心里有点无法言喻的自豪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