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回了家，于乐掏出钥匙打开门，家里已经能经常吃得上白面馒头了，于乐翻开饭厨找了块凉馒头，就着咸菜嚼了几口。然后马上搬了根凳子拿着马扎儿放到过洞里写起了作业。“过洞”是门洞的叫法，院子靠外墙的那侧盖起了平房，隔出了几个房间，打开门，穿过门洞就是院子。

老师留的作业不多，对于乐这样稍微聪明点的人来说，一个小时就搞定了。读小学的时候，于乐除了寒暑假和春秋假，周末和晚上的作业都能自己写完。

下午三点，于乐正跟亮亮在门前晒的苞米皮上踢来踢去的玩时，彭程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于乐，不是说教我写作业吗？上俺家吧。”

于乐转身锁了铁门，跟彭程来到了他家。彭程家里也盖起了平房，过洞里堆了杂七杂八的铁配件，仍旧一股子柴油味。

彭程打开了书包，拿出了皱巴巴的教材，书本的右下角一页一页的都折了起来，于乐看着就别扭。读书写字的时候会不小心压了书角和本子的右角，于乐有点强迫症，会一直注意着别压了，压上折痕都会给它们掰直了，一学期下来，教材除了翻旧，不会有什么折痕和破损，而此时，彭程的课本跟在屁股里夹了似的。也怨不得老师经常骂他和其他几个学生“新书才发下来几天，就让你们造的跟烂狗肉一样，是不是放腚里夹了？”

“家里有点暗，咱们到平房上面写吧。”于乐提议道。

俩人拿起了书本，踩着院子里的楼梯爬到了平房上。平房顶上晾晒着苞米棒子，他们在旁边空的地方直接趴了下来，像趴在自家炕头一样，写起了作业。

彭程写字慢，跟描图画似的，给于乐看的这阵着急，就算这么慢，最后写出的字还是比例不协调，左右分家。相比龙龙，眼睛看着于乐的作业，右手刷刷抄着，都不怎么看笔，三下五除二就能抄完一页，跟他的急脾气有一拼，虽然字迹潦草了点，也比彭程写的像个字。

语文造句子，挑语病，写得驴唇不对马嘴，数学更是不拐弯，于乐学着老师的语气呵斥着：“你是不是木头脑袋，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说你写。”于乐本想教会他，奈何没多久就失去了耐心，直接说出答案让他写。彭程的母亲，一个瘦小的脸红红的妇人，上平房收拾苞米，听到于乐在那训斥彭程，眨着眼睛看了两眼，没有说什么。在于乐的责骂声中，彭程唯唯诺诺的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写完了作业。于乐心里后悔，早知道这样，拿自己的作业直接甩给他抄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于乐早早起了床。吃过了早饭，便盯着表看时间。张玉英精心打扮了一番，于德忠和于乐只洗了把脸。于乐还没到爱臭美的年纪，对穿什么也不上心。

“哎呀妈来，德忠，你上城也穿干活的衣裳？你能不能换件。”

“换什么，前日刚换的，没有什么灰。”

“哪么没有灰？你都不看看后面，这一大块是什么。哪么一点都不要好？”

在张玉英的唠叨下，于德忠又换了件衣服。

七点五十分他们来到了大街上，老花两口子也走了过来。五分钟后，他们听到了客车在村前鸣笛的声音，提醒着村民，该出门乘车了。于乐只坐过农用车的后斗，这是他第一次坐客车，虽然六点钟已经拉了满满当当一车人去了城里，而八点这趟车，人更多。于乐跟着挤上了车，荷载二十人的小车拉了四五十个人，司机侧后方的发动机盖子上也坐了人。

于乐身型瘦小，个头仅到成年男性的腰部，站在过道里闷的慌，他从一堆腿中间挤到了发动机盖子旁边，大人们围着发动机盖子坐着，于乐爬上了盖子正中间抱着腿坐了下来，正好看得清车辆正前方的光景。

虽然人挤不动了，但车好像还没吃饱，又兜兜转转的绕了三四个村子，陆续上了几个人，车厢内挤得一片哀嚎无处落脚后才停止了上人，驶上臭油道奔市区去了。正常来说，从于乐家出发，不绕的话，二十分钟便能到市区，为了拉人，这段路变成了一个小时。

慢慢的，路的两旁变得热闹起来，从田地果树地，变成了平房，二层小楼，加油站。临近九点，车子到了市区主干道上，眼前壮观的景象让于乐目不转睛，内心不断的感叹着，“天呐，城里的道真宽，还有这么多的路灯，这么近的齐刷刷的立着，路灯下圆圆的广告牌一个接一个看不到头，这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五颜六色的衣服，这么多的车，这喇叭声、这人声鼎沸的，充满了活力，比农村的大集热闹多了。这房子也是，三四层，五六层，方方正正，长得真高，还镶了那么多的瓷砖，那么多深蓝的、浅色的大玻璃，各式各样各种色彩的广告牌……”

下了车，老花两口子在前，领着于乐一家三口往传单上写的地址走去。于乐紧跟在他们侧面，不断的观察着身边的建筑和身边的人。

城里人穿的就是好，那衣服一看就不是在村里的大集上买的，整洁的发型，板正的衣服，尤其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看着就是锹镐不动，从不刨地的主。很多人操着流利的普通话交流，于乐在村里的小学，只有上课读课文的时候才会讲普通话，老师除了读课文也是用方言讲课，这种普通话聊天，他是第一次在身边亲眼目睹，更有那年轻的情侣，男的把手搭在女的肩上走路，于乐心里感叹着他们可真大胆，这要是在村里的大街上，肯定被骂成“流氓”。

这所见所闻，让于乐感觉自己一下子活进了他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的、期盼的“电视里”的世界，有点不是那么的真实。

走了小二十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传单上写的抽奖活动的广场，广场是下沉的，围着有四五阶台阶可以走下去。此刻站在边上看，广场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脑袋，整个广场摆了好几溜卖奖券的桌子，广场另一侧边上立了个背景板，前面停了一辆轿车，还有堆成三角形的大箱子，外面是彩电的图片，几十辆崭新的自行车整齐的排开。最两侧各有一个黑色的音响正放着有节奏的打击乐，放现在来看，好像“农村大舞台”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