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柳州城 五月十五 晴

今天算是柳州城里这半年最热闹的日子了。

柳州城里最有钱有势的两个大户人家办喜事，自然少不了街坊邻居的喜酒。

今晚人人不落空，各个都被邀请在宋府豪华的庭院中参加一对新人的喜事。

世希和桃花同姑母伙计们就坐在院中比较角落里的位置。

今晚世希很高兴，和三少喝了很多酒。

三少每次到世希这桌时，都比世希喝的更多，整个人醉醺醺的。

虽然三少比世希喝的多，但桃花看得出来，三少喝的可不如世希开心，整个就是行尸走肉借酒消愁。

只这一点，就足以令桃花今晚笑得合不拢嘴。

回店铺的夜路上，桃花还提着灯笼笑个不停。

世希见了，便带着几分醉意说：“桃花整晚都在笑，你也为三少开心吧？”

桃花笑答：“当然了！我这阵子最开心就是今天了！”

世希点头说：“嗯，我也是。其实三少和方小姐本水火不容，如今冰释前嫌，还做了夫妻，实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真为他们开心。”

桃花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前她还怕她做的事世希不会欣赏，原来歪打正着，让世希这么高兴。

桃花于是鬼灵精怪道：“你知道他们明明那么讨厌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凑到一起吗？”

世希微笑着摇摇头。

桃花邀功似的甩着灯笼欢蹦乱跳道：“这还要多谢本女鬼帮了他们一把！”

世希没听明白。

桃花得意地看着世希道：“我施法将他们两人放到一张床上的，哈哈！叫他们以后天天见面，吵吵闹闹！我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讨厌鬼，我很棒吧？”

“……”世希突然不说话了。

桃花还在得意，渐渐发现身侧的人停住脚步了。

“怎么不走了？”桃花回身问站在那里的世希。

借着灯笼的红光，桃花看到世希脸上的静默的表情，淡淡地问了桃花一句：

“……怎么可以这么做，桃花？”

桃花迟疑了一下他的反应，然后照直回答：“因为他们只会让你不开心，我本想做的更彻底，可是怕你不开心，所以我这样做算是轻饶他们了。”

世希那一双幽静的眼睛一直盯着桃花，平静地问：“这么做是为了我吗？”

桃花毫不思索：“是呀！现在你不是很开心！证明我没有做错吧！”

“你没错。”世希简单地回答，继续缓缓向前走。

“你生气了？”桃花似乎感觉到世希的变化。

“我没有生你的气，”世希经过桃花身边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只是对自己很失望，没有能力改变你。”

一眼都没有看过桃花，世希就这样从桃花身边走过，继续前行。

看着世希的背影，桃花呆立在原地：她心里“咯噔”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

这一夜，世希一直在书房里夜读，桃花本想陪着他，但他说想一个人静读，桃花于是悻悻地回到卧房里，一个人坐在床前发呆。

第二天天不亮，世希就动身出城了，桃花本想跟着去，世希说是做生意不是游玩，便要她留下照顾姑母。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渐渐地，桃花发现每次想和世希说说话想呆在他身边，他都会有在忙的事情。

这天世希又出城了，说要几天才回来，家里便只剩下桃花和姑母一起吃饭。

看桃花只坐在饭桌前出神却不吃东西，姑母也看不下去了，便问：“桃花，最近世希总是不陪你，是不是无聊

了？”

桃花委屈地点点头。

姑母慈祥地对桃花笑着说：“整天不在家里陪你……我想你们是闹矛盾了吧？”

桃花失意回答：“原来真的是在生我的气。”

姑母说：“夫妻哪有隔日仇，世希又不是计较的人，有什么误会都好，过几天就会和好了。”

桃花点点头。

姑母迟疑了一下，又说：“你们刚成亲，心性都没有稳定下来，吵吵闹闹是难免的；等你们有了孩子，心性就稳定了。”

“……孩子？”桃花疑惑地看着姑母。

“桃花，莫怪姑母罗嗦，”姑母说道，“你们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有好消息的话，做长辈的，是最开心的。”

“嗯…”桃花听归听，应归应，却心不在焉：她还在想世希不理她的事。

……

世希回城后，桃花和世希一照面，桃花就忍不住拉着世希信誓旦旦地说：就变给李世希看！就按照李世希希望的那样，用人间的方法为人处事。

世希的反应很平淡，只说了八个字：随性便好，不用勉强。

虽然世希说完之后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但桃花觉得这八个字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世希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了那种让她心中“咯噔”一下的静默。

这之后的几天，桃花白天跟姑母学习绣花和煮菜，又跟着伙计认识文字和棺木；晚上就在世希睡着之后跑到书房练习写字。

除了这些，桃花还每天去街道上买菜。她趁买菜的空当四处地逛，看街坊街坊之间怎么相处，不管有用没用，都学起来。

……

这一整天，世希和两个伙计在城外棺木石棚修造明天要送到临镇的棺木，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

世希再检查棺盖上的纹路时，一个伙计扭头叫他：“东家！夫人来了！”

世希抬头看去，石棚外远远走过来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是桃花。

桃花进了石棚里，放下手中的提篮，打开来，篮中满溢菜香。

桃花一边甩甩胳膊一边对围上来的两个伙计埋怨道：“原来提灯笼和提篮子差这么多啊，真是累的想扔掉它。”

一个伙计饿得紧，上手就想抓，却被另一个伙计打得缩回了手：“东家还没过来，你怎么可以先吃？再说，你看看，这都是东家爱吃的菜，一定是夫人特意为东家准备的！”

“对啊对啊！我煮了很久。”桃花回忆道。

天暗下来，世希拿着火折子去点灯盏，却被桃花从旁一下抢去火折子，桃花笑道：“去吃饭吧，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看世希看着自己迟疑的模样，桃花又说，“我来帮你点。”

世希温和地看着桃花问：“你会用火折子吗？”

桃花大声回答：“当然会用！姑母教我的！”

“那好，有劳了。”世希回答。

桃花于是熟练地拔开火折子，吹出了火星，放在灯油上引，不一会儿就点着了灯芯。

棚子里明亮起来，映的两个人的脸也明亮起来。

桃花说：“这一点小事难不倒我，煮饭烧菜也是一样。”

世希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

吃过饭后，伙计继续开工。

桃花突然对世希说：“给我一盏灯笼带走吧，夜路有点黑。”

两个伙计点头赞成，而世希却有点吃惊地看着桃花……

桃花只顾拿过伙计手上的一盏提灯，拎着空篮子转身走了。

一边想着刚才世希有点吃惊的表情，桃花一边心情畅快地漫步在回城的小路上：提篮子做饭点灯盏，天色晚了要拿一盏灯笼照路，这些又有什么难？！

桃花觉

得，人间的处世方法虽然身子骨累了点，但是却很简单。

而这些简单的东西，就可以让世希对她吃惊。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桃花没有注意迎面踉跄走过来两个醉鬼。

等到桃花注意的时候，那两个醉鬼已经挡住桃花的去路，不让她通过。

桃花向左走，他们挡在左边；桃花向右走，他们挡在右边。

桃花于是抬头看着两个醉鬼毫不客气道：“好狗不挡道！”

两个醉鬼一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凶的姑娘啊~~”

“小姐这么晚一个人走山路，不怕遇到狗，就怕遇到狼吧？哈哈哈哈~~”

桃花立刻很不爽地盯着两个人。

“怎么不说话了？小姐这是去哪啊~长夜漫漫~急着回城做什么呢？”

“对呀！陪我们聊聊天怎么样啊~”

桃花绣拳悄悄握起，已经准备好让他们尝尝得罪她的滋味，隐隐地，她的拳边凝聚了一团暗红色的烟气……

顿地，桃花充满怒火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桃花突然想起她答应过在人间要用人的方式处世，不可以乱来……

于是桃花渐渐松开了拳头，红色烟气渐渐消散。

“你们喝多了，让我走吧，我急着回家。”桃花提着灯笼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她才走两步，就连人带灯笼被两个醉鬼生拉了回去，她越挣扎，手臂就被抓的越紧，最后连灯笼都掉在地上烧了起来。

桃花摆脱不开纠缠，暗想：这人间的人怎么比她们这些妖魔鬼怪还难缠？

桃花的手臂被抓的紧紧的，两个酒鬼酒气熏天地不让她离开，两个酒鬼还在说着：

“哎呦~小姐你的手臂怎么这么冰啊？！是不是很冷啊~不用怕~~~哈哈哈~~~~”

酒鬼还在哈哈地笑着，突然感到一只手也抓住了自己的手，原来在他们拉扯的时候，有个人已来到他们面前，那人清楚地说：

“文老爷，周员外，抓着在下的娘子的手臂做什么？”

两个酒鬼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再看一眼面前这个人的样子，立刻酒虫都跑光了：“——啊！棺材棺材棺材棺材棺材希！”

抓着桃花手臂的酒鬼突然意识到什么，像弹簧一样从世希手底缩回了手，又是甩又是抖，还不停说着：“哎呀哎呀！我最近正在走好运，怎么能让你碰了呢？沾了你的晦气，那还了得？！”

另一个酒鬼仿佛又想起什么，“她她是你的娘子？”

世希站在桃花的身旁，回答：“正是。”

酒鬼立刻盯着桃花上上下下的打量，长吁短叹起来：“哎呀真是浪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

被酒鬼打量地桃花很不舒服，正要后退时，便见世希挪过一步半个身子挡在了桃花的身前，也挡住了酒鬼打量的视线。

两个酒鬼被这棺材希搅和地兴致全无，又怕沾了他的晦气，悻悻地踉跄走了。

世希见两人走了，才送了口气。

站在世希背后的桃花，却久久不能平静：她此刻单只是默默站在世希的背后，却不知为什么心中沸腾灼热，仿佛只要站在这个人的背后，世间上就再没有任何值得害怕的事情……

从这背后传来的暖流，简直要把她冰冷的身躯都融化。

世希转过身来，月光下，能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弱光：“桃花，吓着了吧？”

桃花沉浸在他的目光里，迟缓地摇摇头。

然后，世希双手绕到她身后，将她揽在怀里，说：

“在人间，由我来保护你。”

“嗯！”

桃花紧紧搂住世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