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儿轻轻喘了口气，脑海中的对话越来越清晰——

【“精铁无痕盒？那……那是什么……”】

【“那可是个好东西啊……小时候……小时候父皇赏赐了我一个……我回去……回去悄悄将它拆了……”】

【“咦……皇帝、皇帝赐下的东西，你也敢拆哦……哦对了，他是你爹……嗯，没关系……拆吧拆吧……”】

【“旁人连机关‘精铁无痕盒’机关的奥秘都看不出来，我却一下子就拆开了……还……还自己偷偷做了几个……那精铁无痕盒啊，一个盒子只能配一把钥匙，我却能配出两把钥匙……”】

【“哦哦……那你可真厉害……”】

当被酒精无意封存的回忆突然清晰地在脑海里重现，姚媚儿忍不住用后脑勺磕起了石壁。难怪那日宿醉酒醒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她记住了这段话，及时打开精铁无痕盒查看……虽说那时候紫薇玉多半已经被调换过了，但若是能早一些发现……

姚媚儿脸色微微发白，她蹲下身从姚瑾策手中拿过紫薇玉，又站起身面向洞口的光源细细分辨，忽然发现，乍一眼望去，她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假的……方才若不是师父发现不对，她拿在手里自己看了许久，说不定……根本发现不了……

想到这里，姚媚儿忍不住更用力的磕碰起石壁来。

姚瑾策虽然坐在石头上，但毕竟身材颀长，一大手一伸便垫在了姚媚儿的后脑勺上：“想不起来便罢了，你的脑袋还能有石头硬？”

此人做得如此隐秘，宗政憬并不指望姚媚儿能想起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但见她此时有些恼怒的拿头撞石壁，心疼的赶紧阻止：“媚儿，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何苦损伤身子？”

紫薇玉可能被调包的世间范围一扩大，姚媚儿愈发没有头绪。在她发现自己居然能被假的紫薇玉蒙骗住的时候，她忽然对自己以往的记忆有了怀疑。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带着紫薇玉了，已经带成习惯，若不是剧烈运动时紫薇玉会随着她的动弹略微移动而有些许存在感，有时候紫薇玉到底在不在，她根本毫无感觉。而在紫澜苑的日子，她经常一天都不怎么动弹……

良久，姚媚儿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姚瑾策有些哽咽道：“师父，媚儿对不起你，媚儿将紫薇玉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左右师父又不稀罕那劳什子宝藏，”姚瑾策顺势揉了揉姚媚儿的头发，轻笑道，“自媚儿下山后，身边皆是一群豺狼虎豹，媚儿一时不察，被人偷换了紫薇玉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谁想要宝藏，谁去找就是了。”

头号豺狼虎豹宗政憬：“……”果然，姚瑾策怎么可能在媚儿面前帮他开脱……方才的权宜之计才过去多久，就立刻过来补刀了……

“可是……”姚媚儿垂下眼眸，虽然前面一直说宝藏是给宗政憬的，但其实他们都知道，宗政憬能得到的不过是找回玉玺和宝藏的功劳，他本就是皇帝暗中派的钦差，这样一份宝藏，凭宗政憬还吃不下去，至于能按中留下多少收为己用，则要看他的本事了，“宝藏不交回到景朝皇室手上，师父又不能早日脱身了，万一……”万一景朝的皇帝以为师父是故意不交出宝藏，只是想以此为筹码而已，若是不能取信与景朝皇帝，势必会惹恼那位谨慎的皇帝陛下，若是如此……那可不是脱不脱身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全性命了……

——若是她的一时懈怠害了师父性命，她万死难辞其咎！

“媚儿啊……”姚瑾策被姚媚儿略显悲壮的表情惊到了，他调笑道，“表情这样沉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姚媚儿是真的要哭出来了，进过一次皇宫她才深刻明白，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一条看着不顺心的人命有多轻贱。她自己可以死，但师父决不能因她而死！

“师父，你放心，媚儿一定会想办法找回紫薇玉的！”姚媚儿说完这句话，便开始闭上眼回忆，从下山的第一天开始回忆，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回忆。

——只是姚媚儿虽然看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前提是她用心去记，若看的漫不经心，也是无法一次就记诵下来的，所以对于发生过的事，她或许能比旁人记得更清楚，却并不是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忆犹新，若果真如此，她这十几年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轻松愉快了。

——倘若人生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刻画进了脑子里，背着这么多清晰的记忆一路成长，那些快乐的倒也还好，那些不好的、充满惊惧的若是一直记着，岂不是一种折磨？

这一刻，姚媚儿无比希望自己是能将所有发生过的事都记在脑中的人。只可惜，她并不是。除了记诵书本时稍一用心便能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其他方面，她只是记忆比旁人好了一些而已。

“媚儿，别想了，”见姚媚儿眉头紧皱，神情中的细微变化更是诉说着主人此时的焦虑，姚瑾策再度开口阻止，“紫薇玉丢失，不是你的错，是师父的人没有保护好你。”这句话并不是安慰。只要他一想到有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假紫薇玉换走真紫薇玉，在庆幸之余他也十分后怕。

——幸而那人的目标只是紫薇玉，倘若那人要的是媚儿的性命，今日他还能见到媚儿吗？

万幸万幸。

宗政憬似乎与姚瑾策想到一块去了：“媚儿，你放心，父皇那边，我会告诉他，紫薇玉是在我手上丢的，如此一来，他就不会猜疑姚兄了。”

姚媚儿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难道宗政憬说了皇帝就会信了吗？万一他觉得宗政憬甘愿背锅不过是为了拉拢师父，甚至……是两人合谋呢？

“媚儿，听话，”姚瑾策加重了语气，似是要摆出师父的款压制姚媚儿，“如今只有你身体无碍，若是你把自己身子弄坏了，这两日谁来负责吃的？师父可是断手断脚的伤残人士，难道你要师父滚着去弄吃食么？”

“师父，你胡说什么啊！”姚媚儿被姚瑾策最后一句话拉了回来，看道姚瑾策眸中的担心，姚媚儿立刻弯了弯唇角，“媚儿先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野兔子什么的。”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一时间山洞里只剩下了姚瑾策与宗政憬。

宗政憬扶着石壁走到另一块石头边上，将石头当做石凳坐下，道：“姚兄，你觉得紫薇玉会是落入谁的手中？”

姚瑾策把玩着手中的赝品，淡淡道：“凭他是谁，如要打开宝藏，总是要来找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费心去猜？耐心等待不就知道了？”

姚媚儿一离开，宗政憬神情中的懊恼、悔恨或心疼统统消失不见，他敛眸：“姚兄好定力。”

姚瑾策轻笑：“确是比秦王殿下好一些。”一个要争皇位的皇子，居然连对天发誓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当真是不怕天打雷劈啊。这一路上，他要算计、利用、坑害多少人，他算过没有？

宗政憬自然听出了姚瑾策的言外之意，但他并不打算回应：“姚兄，你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我连新京都未曾去过，又怎能说出怀疑对象？”姚瑾策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讽刺宗政憬，凉凉道，“这个怀疑对象，难道不该由秦王殿下来提供么？”

宗政憬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是毫无头绪。新京之中知道媚儿身份的，除了我和慎安，也只有父皇了。虽然这些年炎后坐大，但以父皇的手段，媚儿的身份既然没公开，甚至谈不上暴露，炎皇后就不可能会知道……”

姚瑾策淡淡道：“秦王殿下，容我提醒你一句，那位慕侍郎的母亲，也姓炎。”

“姚兄怀疑慎安？”宗政憬的表情十分淡定，语气更是波澜不兴，“不会是慎安，也不可能是慎安。”

姚瑾策抬头望了宗政憬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淡然，似乎对慕慎安十分相信。但是慕慎安的身份确实尴尬，即便慕慎安曾是宗政憬的伴读，但他同时也是炎皇后最疼爱的侄子，这在新京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所以人人都羡慕慕慎安，因为不论哪个皇子上位，他都能屹立不倒。

“看来……秦王殿下有十足的把握？”姚瑾策轻笑一声，似是有些不可思议，“以这位慕侍郎的身份，秦王殿下居然能全盘信任，看来两位的感情确实是很好。只是没料到秦王殿下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一个想要争夺皇位的人，不应重视不必要的感情，诸如什么情同手足的兄弟情。这样的人容易被亲近之人欺瞒、利用甚至背叛。志在九五至尊的人，需要适当的情谊笼络臣属的忠心，但绝不能感情用事。用感情去衡量忠诚，在夺嫡之路上，实在太容易死于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