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器冲天而响的一刻，陈聿第一反应就是从树上跳下来，把自己化成一只大兔子，三下五除二滚进了一人高的草窠。

几乎没过多久，一帮黑衣男人从“度假村”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手臂粗的铁棒子，棒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居然跟网戒中心那帮穿白大褂的同仁一样，清一色地围着一圈锋利的刀片。

虽然陈警官有过单枪匹马独闯虎穴的“光辉战绩”，可那战绩的结果实在让人……一想起来就蛋疼，不但落了一身的伤，连一颗心都赔了出去。

自那次之后，陈聿就打定主意，再不跟两位数的对手交锋，遗憾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还没两个月，他就被形势所迫，接连两次违背誓言。

陈聿下意识地将手摸向后腰，碰到冰冷的枪壳，不知怎么想的，又缩了回来。他神色一变再变，终于默默叹了口气，解开袖扣，将衣袖不紧不慢地挽过手肘，又活动两下手腕。

与此同时，陈聿脑子也没闲着，飞快地盘算了下局势：他临走时已经叫了支援，不过这地方比较偏僻，赶上交通堵塞，警车开过来少说也得半个小时。霍大爷那边就更别提了，烧饼摊的推车、送桶装水的三轮小摩托，吭哧吭哧赶过来，还不如警车利索呢。

也就是说，陈警官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前有追兵、后无支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倒霉局面。

“还说那姓顾的丫头，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陈聿自嘲地笑了笑，“让你瞎逞英雄，这回栽了吧？活该！”

眼看那帮黑衣人摸到了近前，陈警官一咬牙一握拳，正打算来个先发制人，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翻云掌除了延年养生之外的另一个功效——揍得人满脸桃花开，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那人同样蒙在一身黑色长袍里，看打扮和凶神恶煞的“魔教分子”们没什么分别，个头却要矮上许多。他原本落在队伍末尾，此刻身手敏捷地往中间一插，在众多魔教分子“什么人”“你干什么”的吆喝声中，眼疾手快地拉响一只纸鞭炮。

只听“噼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好似晴天里打下的霹雳，随之飘出的却不是碎纸片，而是一股白烟。

那白烟也不知在纸鞭炮里憋屈了多久，刚一见天日就迫不及待地四处撒欢，魔教分子们猝不及防，被夺路狂奔的白烟糊了一脸，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两眼发黑，没多久就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躲在草窠里的陈聿把自己往里挪了挪，只觉得眼珠子都瞪僵硬了：这是什么神操作？

这突然杀出的不明人士也不知出自哪一门哪一派，玩起生化攻击来丝毫不比专业的魔教分子逊色，三下五除二放倒一堆彪形大汉。他原地转了两个圈，用脚尖挨个踢了踢黑衣男人的脸，确认他们真被放倒了，没有装模作样的漏网之鱼，这才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手，把脸上的黑布条解了下来。

陈聿：“……”

居然是个女的！

他仔细一看，发现这位“浑水摸鱼”的妹子非但是个女的，还是个年轻姑娘，脸上带点婴儿肥，眼睛细细长长，是个平易近人的长相，眯缝眼打量地上的男人时，却时不时冒出一星冷光。

要是往她手里塞一把菜刀，这妹子大概已经开始比比划划，掂量着从哪下刀合适了。

就在陈警官心里嘀咕着，要是这姑娘真打算干些不太合法的勾当该怎么办时，就见那妹子忽然绕过瘫倒一地的魔教分子，直冲着他这边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陈聿的呼吸差点凝固了，一条手臂下意识地绷紧，翻云掌七十二路招式蒙太奇似的从脑子里转过，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

那妹子却在距离他还有三四步的地方停下，两只手溜溜达达地插进裤兜里，歪头打量了下他藏身的草丛，慢悠悠地提高调门：“哪路神仙，敢在姑奶奶跟前装神弄鬼？还不滚出来！”

陈聿：“……”

这姑娘分明比他小，却毫不见外地给自己长了一个辈分，这腔调、这做派，怎么看怎么不像一般二般的姑娘家。

倒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女土匪换了一身画皮，拨开泛黄发脆的书页，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既然被人家发现了，陈聿也不再藏着掖着——原本藏头露尾就不是陈警官的画风，他索性活动了一下腿脚，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起身时还格外注重了一下仪态，确保从头发丝到裤腰带都是 “玉树临风”的标准写照。

年轻姑娘：“……”

原以为藏了个漏网之鱼，谁知突然蹦出来一个骚包，就算五毒教这些年江河日下，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份上，不管什么样的都往阵营里拉吧？

这姑娘和顾兰因差不多大，城府却远远不如顾小姐，陈聿一眼打量过去，已经看穿了她心里的念头，赶紧把警官证掏出来亮了亮：“我是市局刑警队的，来这调查一桩案件——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年轻姑娘盯着那张证件照看了两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上下打量陈聿一阵，大概是觉得五毒教的品味不至于堕落到这般地步，于是勉勉强强地相信了：“我不是……我是被这帮人绑来的。”

第56章 故知

陈聿：“……”

他虽然一再隐忍，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狐疑，可能是觉得这妹子凶残成这模样，不至于有人没眼力见到绑架她。

年轻妹子双眉一挑，正想勃然作色，转念想到这人“公家”的背景，又只好把气吞了回去。

陈聿：“那请问，姑娘贵姓？”

年轻姑娘：“我姓唐。”

那一刻，“江湖盲”的陈警官超常发挥，福至心灵之下，脱口而出：“姓唐？难不成，你是唐门传人？”

年轻姑娘撩起半边眉梢，似乎是没想到“公家的人”也听说过蜀中唐门，语气自然而然地敛去几分燥气：“你居然知道唐门？你到底是什么人？”

蜀中唐门以暗器和毒药见长，在“正派人士”眼里，这两样都不算光明正大，连着“唐门”这一派也沾染了几分阴诡邪僻的色彩。不过陈聿不是江湖中人，没这些门派之见，何况唐门与“翻云掌”并列南武林四大门派，看在历代唐门掌门的面子上，陈警官下意识把“高岭之花”的王霸之气收了收，尽量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我是本市刑警支队的负责人，不过我小时候的邻居是翻云掌霍谦……”

翻云掌霍谦在南武林盟中威望极高，老爷子行事正派、一呼百应，不管哪一门哪一派，提起“翻云掌”三个字，都会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谦恭。

这也是陈聿把霍老爷子搬出来的原因，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霍大爷这块金字招牌在，总是多几分便利。

应该说，陈警官的如意算盘不算错，可惜凡事都有意外，听到“翻云掌”三个字，唐姑娘的脸色蓦地一变，眼角微微眯起，目光锋利似一把刮骨的小刀，一针见血地从陈聿脸上划过。

“翻云掌，”她玩味着这三个字，暗搓搓地想，“今天什么日子？先是五毒教，又来了个翻云掌，老天爷是不想让我好过吗？”

这姑娘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从墙头跃过，唐嵋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鬼东西，凌厉的劲风已经当头斩落。

唐姑娘再怎么不待见“翻云掌传人”，也不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家的人”被一劈两半，千钧一发之际，她用力拽过陈聿，陈警官趔趄两步，只觉得后脖颈无端一凉，那当头落下的一斩便擦着他肩膀过去，在地上拖出一道三寸深的印子。

唐嵋双手各扣一枚峨嵋刺——这妹子突遭绑架，身上的利器也被一并搜走，剩下的除了小孩玩具似的纸鞭炮，也只有这两枚被她藏在鞋子夹缝里的峨嵋刺。

“何方神圣？”她冷声喝道，“你刚才那一招，莫不是意剑一门的……天问？”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副瘦削精悍的面孔，两道法令纹沿着嘴角划落，一张脸被切割得四分五裂，他阴恻恻地笑了笑：“小丫头，眼光不错，不愧是唐门的嫡系传人。”

陈聿身为人民警察，自然不能让一个小丫头挡在跟前，他反手拽过唐嵋，将她往身后藏了藏：“你是……柳生清正？”

男人撩起眼皮，打量了陈聿两眼，似乎是认出了有过两三面之缘的刑警队负责人，咧开嘴角：“原来是陈警官，怎么，您不忙着去查明董事长的案子，还有心思来这里闲逛？”

陈聿亮出警官证：“我们怀疑您和明董事长突然住院有关，想请您回警局协助调查。”

柳生清正抖了抖手腕，狭长的刀身反射光线，凝结出一道冰冷的流光，映照在陈聿脸上。

陈警官不由眨了眨眼皮。

下一秒，柳生清正大喝一声，长刀不容分说地再度斩落，刀刃还没落下，来往呼啸的风声已经被干脆截断，恰在这时，一片树叶从枝头悠悠飘落，不凑巧地被卷入刀风，当场一分两半。

陈聿和唐嵋知道厉害，不敢硬碰硬，不约而同地往反方向退开。陈聿一个就地打滚，人还没起身，只觉鬓角一凉，他伸手摸了把，两根头发便悠悠荡荡地飘了下来。

陈聿：“……”

我操你大爷的！

这两位一个以暗器用毒见长，正面交手技能点严重不足，另一个把翻云掌当太极拳练，练了十多年，权当强身健体，从没跟真正意义上的“高手”动过手，两下里硬碰硬，好似一阵秋风扫落叶、流水卷落花。

不说抱头逃窜，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陈聿退后半步，侧身闪过斩落的一刀，手臂扭过半个圈，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窜而出，直扣柳生清正手腕。

翻云掌确实精妙，可惜柳生清正不是网戒中心那帮废物点心，只听他冷笑一声，刀锋顺势横扫，一道寒光斜映在陈聿脸上，他眨巴了下眼皮，手腕忽然一凉，已被刀锋撩开一线衣袖。

陈警官练的是翻云掌，不是金钟罩铁布衫，柳生清正也不像顾姑娘那样，嘴上再怎么放狠话，手底下到底留有分寸——他这一刀落下，就是真的要废了陈聿一条腕子。

陈聿无计可施，只能踉跄后退，身后唐嵋低叱一声，把一支分水峨嵋刺当成飞镖，隔空掷了过来。

柳生清正不闪不避，长刀上挑，犹如脑后长眼般撞开峨嵋刺，旋即一声大喝，刀锋再度斩落，寒光夹杂着雷霆之势，似是要将陈聿一劈两半！

陈聿头一回碰见这种“话不多说，就是要你命”的主，被他逼得一退再退，眼看脚后跟挨到墙根，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把心一横，突然往前窜出，

练了十多年也只练成半吊子的轻功步法终于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凭借着生死关头激发出的潜能，陈聿超常发挥，居然以毫厘之隙擦着刀锋避过，后果是收不住脚，被石头一绊，差点栽一个狗吃屎。

陈警官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总算没让自己“伟光正”的形象碎成一地渣渣，眼看那男人不依不饶地提刀追来，他终于按捺不住，一只手摸向腰间，扣住了配枪。

说时迟、那时快，平地里突然腾起一道闪电，当当正正地撞在刀锋上——那闪电匹练一般，居然还会拐弯，无中生有般挂上刀锋，四两拨千斤似的荡开长刀。

这一下看似浑不用力，柳生清正手腕却颤抖了下，往后退了半步，刀锋驻地，勉强稳住了身形。

出人意料的是，这男人抬头看清来人，非但没发火，反倒笑得越发欢畅：“……顾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俗话说，这世间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唐嵋琢磨着，在被个一言不合就砍人的疯男人追杀之际，突然撞见一起长大的发小跑来救场，个中惊喜就算赶不上“久旱逢甘霖”，也起码比“他乡遇故知”高出一大截。

她和陈聿不约而同：“小篮子！”

“你怎么在这儿！”

顾兰因只长了一张嘴，没法同时回答三个人，用余光扫了一圈，不怎么费力就做出了决定——将有限的注意力分给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你没事吧？唐伯伯也来了，马上就到。”

唐嵋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她像是才意识到“唐伯伯也来了”是什么意思，脸色蓦地一变，差点咬断舌头：“什、什么？我师父也来了？你、你说真的？”

顾兰因凉凉地睨了她一眼，那意思大概是“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有那么几秒钟的光景，唐姑娘仿佛被谁迎面泼了一盆凉水，从里到外冻了个晶晶亮、透心凉。

她想，我现在让那个姓柳生还是杨生的砍我两刀还来得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