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在大人们看来，小孩的心思总是单纯浅薄的，月考没考好、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批评了、放学路上丢了十块钱、喜欢的明星被曝出花边丑闻……这些在大人看来的鸡毛蒜皮，随便拎出来哪一桩都够熊孩子们郁闷上一个礼拜。

照这个说法，眼前少年张着大嘴哭成个蛤蟆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被亲爹亲妈送进“集中营”，还差点被一帮不讲究的人渣电成人肉烤串，对一个每天的生活轨迹就是两点一线的未成年人来说，大约可以跟“天塌下来”画上等号。

他的世界已经天崩地坼，还不值当大哭一场？

少年人都是一副直通通的棒槌心肠，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哭就嚎啕大哭起来，一点不给顾兰因反应时间。

他这一“开闸”是痛快了，可惜时机不对、场合不对……掰着指头数过来，居然没一个对的。

这熊孩子嚎得专心致志、全情投入，压根把自己的处境忘到九霄云外——他们还陷在“集中营”里，被一群不知道隐藏在哪、随时可能出现的保安虎视眈眈地包围着，万一一通狼嚎，将打手招来，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更坑的是，顾兰因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居然招来这熊孩子一通鬼哭狼嚎。

她和何菁菁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何菁菁赶紧拽了拽少年衣袖，正想说什么，靠在门边的顾兰因忽然脸色微变，侧耳细听了片刻，低声喝道：“行了，先闭嘴！”

她也不管少年听进去没有，径直冲何菁菁使了个眼色，小姑娘心领神会，在衣兜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来不及拆干净，直接塞进少年嘴里。

少年毫无防备，被巧克力糊了一嗓子，正要撕心裂肺地大咳一通，又被吸取了教训的何菁菁一巴掌堵回去：“别哭了，等从这里出去，我给你找个大喇叭，你想哭多久都没人拦着。”

少年：“……”

陈聿同样看见了守在楼梯口的保安，并且下意识地选择了和顾兰因一样的路线——从树上爬过去。

可惜，他的轻功和顾兰因差了太多，同样的路，顾小姐走起来不费吹灰之力，陈警官却费了老鼻子劲，最后纵身一跃，险险挂住窗台的边，还没完全翻进去，就听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陈聿：“……”

此情此景，真是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一刻，泪满襟的“孤胆英雄”陈聿在心里把始作俑者的顾兰因骂了个头臭：这死丫头怎么半点不肯消停，什么‘意剑传人’，学了一身邪门歪道的功夫，除了惹事就是生非，还能不能好了？

一边这么想着，陈聿一边刻不容缓地扑出去，脚跟还没沾地，人已顺势一滚，间不容发地和保安抡下来的铁棍擦肩而过。

下一秒，他一掌劈下，手腕将将碰到铁棍的瞬间，忽然从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弯折过去，一把薅住打手的手腕，一拧一翻间扣住麻筋，打手一条胳膊登时从手腕麻到手肘。

陈聿轻而易举地夺过铁棍，当胸一横，架住四面八方的“凶器”。与此同时，他一记扫堂腿横推出去，赶上来的打手猝不及防，顾了上面顾不到下面，被他踹倒一片。

没等陈聿喘过一口气，身后忽然响起凌厉的风声，刀片一样刮过头皮。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陈聿偏头闪过，紧接着，只听一阵“叮当”作响，他定睛一瞧，就见尖利的细针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钉入墙壁中。

陈聿倒抽一口凉气，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只要慢上片刻，哪怕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排细针现在已经把自己钉成一只刺猬。

他后退一步，铁棒横过身前，警惕地盯着从走廊尽头走出的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一身连帽黑衣，连脸都藏在黑色的口罩下，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陈聿眉头紧皱：“你是什么人？”

男人大半张隐在口罩里，看不出模样，可光听他阴恻恻的笑声，陈聿就能脑补出这人是怎么掀起半边嘴角、露出一个歪瓜裂枣的笑容：“陈警官，想不到在这里重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陈聿心头倏忽一跳，微微眯起眼：“你认识我？”

“不认得了？也难怪，陈警官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得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男人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根铁棒，棒子一端反射着冷森森的光，仔细一看，那棒子上居然安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刀片，钉板似的，但凡扫到个边，就是皮开肉绽。

陈聿眼角微抽，被这玩意勾起久远的回忆，突然反应过来：“你……最近是不是去过云南边境？”

“看来陈警官想起来了，”男人笑了笑，“上回款待不周，陈警官一定很不满意，既然您主动送上门，那就……不用走了。”

他最后一个字音还没完全落下，人已经到了跟前，带着刀片的铁棒当空抡过，带起的风声刮过脸颊，居然比刀片还锋利！

第22章 狼嚎

陈聿本能地用铁棒架住，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换了数招。陈聿铁棒一拐，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突破黑衣男人的防御圈，险险捅上他肋下。黑衣男人百忙中侧身闪过，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原来如此……想不到陈警官居然是翻云掌的传人，算我看走了眼。”男人喘了口粗气，从牙缝里挤出话音，“姓霍的老不死的自己不露面，指派个年轻后生替他送死，也真够可以！”

陈聿心里一跳：“你认识霍爷爷？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的笑意慢慢收敛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们此次不远千里地潜回东海市，当然不会只是为了找一个小警察的麻烦，报复只是顺带，本以为是举手之劳，没成想这看上去弱鸡一样的小子居然是翻云掌的传人。

这就有点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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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一个陈聿当然没什么好顾虑的，男人目光老辣，一眼看出这小子火候尚浅。方才他一时不察，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眼下有了提防，陈警官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可东海市是南武林盟核心所在，在武林盟的地界宰了翻云掌的传人，无异于向整个南武林挑衅。以翻云掌老而弥辣的姜桂之性，就算把东海市挖地三尺，也得将他们挨个翻出来。

短短两三秒，男人脑中闪现过无数个念头，眼神忽然一沉，他毫无预兆地欺身而上，铁棒舞得密不透风，朝着陈聿当头砸下——这男人个头高大，硬碰硬掰腕子，陈警官铁定不占便宜，他只能以右腿为轴，向后画了半个圆，手里铁棍灵蛇似的一闪，避开铁棒，直勾勾戳向男人胸口。

翻云掌这门功夫讲究刚柔并济、随圆就方，男人下意识地铁棒下劈，打算将铁棍砸落，谁知那铁棍居然如有生命似的，随着那一劈的力道就势一转，不知怎的滑到男人手腕上，轻轻一敲——

这一下当当正正，刚好扣在麻筋上，男人手腕一软，铁棒脱手而出。

陈聿从腰间摸出手铐，正要上前，心头忽然警铃大作，汗毛争先恐后地炸开一片。那一刻，他甚至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已经遵循了下意识的本能，不顾一切地向旁扑出。

他的反应很及时，黑衣男人发出的细针擦着他的衣角过去，最近的几根直接钉入了衣服下摆！

细针是从一个吹筒里发出，长不逾寸，用细绳绑在手腕上，拿衣袖一遮，轻易看不出来。更坑爹的是，那小针在灯光下泛起一层幽幽的蓝光，一看就是淬了毒。

陈警官炸开的汗毛没来得及摁平，心头灵光忽闪，脱口而出：“你们……是五毒教的？”

这些破坏社会稳定的不和谐分子怎么还没被清除干净？

男人瞳孔轻轻一缩，笑了笑：“见笑……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把师门名声败得差不多，也难为陈警官听说过。”

“五毒教不是八年前就被驱逐出东海市了吗？”陈聿问道，“你们这回卷土重来，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眼睛一眯，不紧不慢地踱到一旁，把铁棒捡在手里，不知扣动了哪处机关，棒头的刀片忽然旋转起来，寒光海浪一样翻滚。

他大喝一声，连人带棒化作一道劲风，冲着陈聿卷过来。陈警官下意识地倒退躲闪，就在这时，斜刺里不知从哪飞来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撞向男人膝弯。

这一下突如其来，甭管黑衣男人还是陈聿都没有防备，男人膝盖一软，直接跪了。陈聿打蛇随杆上，铁棍横扫而出，男人高大的身躯飞了出去，两颗带着血丝的后槽牙滚落尘埃。

陈聿喘了口粗气，这才有空闲抬头看去，只见顾兰因两只手插在衣兜里，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来的还挺快，陈警官，你们打的费给报销吗？”

陈聿一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揪着顾姑娘衣领拎到跟前，冲着她耳朵大吼一声：你就不能消停点吗？就不能别逞英雄吗？天天在违法犯纪的边缘打转很有成就感是吧！当心哪天真被逮进局子里，不关你个七天七夜，你是长不了记性！

结果他一连串咆哮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顾兰因背后探出两个小脑袋瓜，一个眼熟的少女和一个眼生的少年睁着四只滴溜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这边。

陈聿到了嘴边的咆哮只能硬生生地咽回去，噎得他嗓子生疼。他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土，大步走到跟前，一伸胳膊，将何菁菁从顾兰因身后提溜出来：“都是为了你这个熊孩子……大半夜的，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你是吃饱了撑的吗？当心我告诉你妈和你老师，关你个一年半载，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大概连陈警官自己也想不到，肖想许久的举动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先在一个没他胸口高的小丫头身上演习了一把。何菁菁被他揪住衣领，差点悬空而起，两只脚尖勉勉强强点住地面，急得手舞足蹈：“赶紧放开我，你这个猥琐大叔，当心我跟霍爷爷告状！”

这一回不是在霍大爷家里，陈警官没了顾忌，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就因为你，整个南武林盟都快炸锅了，你还敢恶人先告状，信不信我……”

他话说到一半，冷不防一抬眼，就见顾兰因保持着两手插兜的姿势，没型没款地斜靠在墙壁上，眼睛眯成狭长一缕，目光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陈聿干咳一声，为了维护住自己“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勉为其难地放开了何菁菁：“还有你，说了多少回，有什么事说一声，不逞英雄你浑身不舒服是吧？”

顾兰因大概是站累了，换了个姿势，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我也没答应过啊。”

陈聿：“……”

没等陈警官发作，顾兰因已经聪明地转开话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这俩熊孩子送出去再说。”

陈聿到了嘴边的普法教育被她堵了回去，一边干瞪眼，一边愤愤地想：等出去了，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门口的保安被我打晕了，趁他们追兵没到，先离开这里，”陈警官说，“既然已经知道这个什么鬼学校和毒贩勾结，警方就有了搜查的理由，等我回去申请了搜查令，一定要他们好看！”

他一边说，余光往旁边一溜，扫见那探头探脑的少年，伸手点住他：“你又是哪家的孩子？算了，等出去后我联系你父母，赶紧把你接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男孩的表情忽然变了，眼睛里倏忽射出惊恐的光，趔趄着倒退了两步：“不……我不回去！”

顾兰因和陈聿不约而同地一愣。

“我不回去！”那男孩带着哭腔说，“他们会再把我送回来的！”

陈聿耐着性子劝道：“不会的，这家学校干了这么多坏事，里头的人都会被抓起来，你爸妈就是想送你回来也……”

“就算没有这里，他们也会把我关到其他地方！”少年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我不回去！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回去！”

他蓦地一转身，没等陈聿和顾兰因反应过来，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陈聿暗骂一声，粗气还没喘匀，只能认命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