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端着匣子，从院子里走出来时，看到的正是方舟舟和屠小胖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的情景。

他们一起席地坐在大树底下，一起分享着木头匣子里的点心，时不时还头碰头，共同对着匣子指指点点研究着。

清晨的寒气让四周的景色显得朦胧，晨雾像一层薄纱，缭绕在他们周围，让周围的景色看起来更加柔和。

唯有这二人的身影落在阿布的眼中，却是十分清晰。

“姐姐，匣子拿来了… …”

方舟舟抬头时，看到的正是从晨雾里走过来的阿布。他身后是小院模糊地轮廓和守门官兵依稀可辨的身影。

清瘦挺拔的身子，头上还裹着绷带，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试探。

“好。终于等来了。

给，小胖。

这十八支木簪是之前老许做的簪胚，现在制作完成，你带回去吧。”

“方姨姨，可是我，我没有带银子，也不知该付你多少… …”

屠小胖没想到自己刚转交信物，就有生意经手。

毫无经验的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处置。

一声“方姨姨”入耳，阿布突然感觉这小胖墩生地虎头虎脑也算可爱。

小孩子嘛，就是贪吃了一些，满嘴满手都是碎渣渣，和以前讨饭时的自己也没什么差别。

“没事，小胖，既然立了契书，就是合作伙伴。

伙伴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我相信你家东家会把该给我的利润分给我的。”

方舟舟的话落在了阿布耳中，让他心上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转而又是一忧。

他惊，是不是姐姐拿诚信两字点我？

他喜，姐姐可肯点我，是不是就是给我机会，会原谅我；

他忧，姐姐万一还是不肯原谅我，那我该怎么办？

“这位哥哥，你好啊！

我叫小胖，你也是方姨姨的朋友么？

你脸上神情变来换去，可是身体不舒服么？

小胖家里有一个顶厉害的郎中爷爷，我可以介绍给你… …”

阿布从来没有遇到这么热情又密集的问话，他脸上发窘，一时不知该回答哪句才好，只好别扭地把头歪向了一边。

“阿布，要应人，有礼貌！”

方舟舟回头看到阿布不自在的样子，知道他以前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不善交际，便开口督促着推他一把。

“你，你好，我叫阿布，我是姐姐的阿布。”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屠小胖，第一次遇到和人热情打招呼，却出师不利的尴尬情况。

“阿布，这是屠小胖，未来的屠小掌柜。你别看他年纪小，做生意可是一把老手了；

小胖，这是阿布，他之前救了我的命，他是我的朋友，因为无家可归，暂时跟我们一起走。他… …受过很多苦，不太爱和陌生人打交道，你多担待呀。”

“哦… …阿布叔叔，刚才是小胖冒失了。

你是方姨姨的朋友，也就是我小胖的朋友，以后去金牛镇，来临泉县城，有什么事，你报我小胖的名字，管用… …”

“嗯，好。”

一声“叔叔”让阿布的别扭一下子减轻不少，看小胖又顺眼了一些。

正在这时，官兵们开路的鞭子已经响了起来。

各家排着队，陆陆续续从小院走了出来。

“小胖，快回去吧，我们下次见！”

“方姨姨，点心… …”

“送你了。姨姨吃过了，回去记得替我多谢你家少主费心。我就不带走了… …”

“哦，好吧。”

方舟舟带着阿布，很快跟上了行进的队伍。

她是不可能把那么精致的点心带回流放队的。

枪打出头鸟。

在大家的黑面火烧配给都被秦虹减半的情况下，她大辣辣拿着点心回去，肯定又把方家推到了众人羡慕嫉妒恨的浪尖上。

方舟舟还没有意识到，昨夜她自认为平平淡淡的发挥，给流放队上下造成了多么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谁家好人，隔着那么距离，一针下去，就把人放倒，

谁家好人，一出手，就把人弄瞎，

谁家好人，唆使人砸别人的手指头，

谁家好人，现在血肉模糊的人前，谈笑风生，面不改色，

… …

李家兄弟二人吃鞭子，一人跳井身子不适；

孙家除了孙夫人，剩下的个个带伤；

崔家大房，好几个跟着裴浩仁哄抢的受了罚，

崔家三房裴柔儿被李家扣下做苦力，给李蕴赎罪，裴浩仁的妾氏们个个带伤，且报团和裴浩仁划清了界限，裴浩仁眼瞎之外，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只有两腿受了特殊优待，能在他娘的照应下勉强走路… …

尽管这一日是流放队上路以来，家家户户最为凄惨的一日，可是行了半天，没有一人像往常那样叫苦喊累。

就连官兵们，也收了往死的戏谑打闹，都是低了头，默默赶路。

日上三竿，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已经行进了平时需要一上午的进度。

秦虹见实在没有人喊累，怕他们体力透支，就主动叫了暂歇。

淳于羊老少三口熬了通宵，早就扛不住了，他们原地卧下，倒头就睡。

“二嫂，今天大家怎么走这么快？我都没时间带着三嫂去采药了… …”

二嫂：… …

他们都怕了你，恨不得能马上飞但金城，和你隔的远远的，你不知道么？

“小妹，给你水囊。你昨晚真… …威风… …”

四嫂凑了过来，两只眼睛里全是星星，就差把崇拜两个字，一左一右写在脸上了。

“四弟妹！”

大嫂冲着方老夫人的方向努努嘴，阻止了四嫂那张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的嘴。

“二嫂，四嫂的眼神好可怕，明明你一脚踢一个更厉害，她怎么不那样看你… …”

“小妹，你忘了，你这是头一次在他们跟前露一手… …”

“哦… …”

方舟舟这才想起，怪不得大家一上午眼神都躲着自己走，有点掉了一层小马甲的尴尬。

“小妹，昨天不是说捎棉花回来么，拿过来，我和你四嫂先帮你赶一件棉衣出来，你拿去给娘，哄哄她去… …”

“哎呀，二嫂，母亲自己想明白了，自己会转过弯儿来的。不用我哄。

不过棉衣，一时半会做不成了，听小胖说，整个临泉县城一根棉花也没有了，可能是要打仗了，不知被谁提前得了信儿都截走了… …”

“什么？打仗？！你和我仔细说说。”

“二嫂，二嫂，你抓疼我了。”

方舟舟见二嫂一听打仗神情十分严肃就把自己和屠小胖闲聊的内容低声给她讲了。

“小胖说甘家这几天由一位颇有本事的郎中牵线，献了重宝，得了贵人提携，拿下了一个十万件棉衣的订单。

谁知今天，负责成衣买卖的大掌柜的天不亮就来找红拂，说是连着跑了这几日，临泉县城和附近的十几个镇子，一根棉花都没有收上来。

他怕耽搁下去误事，请红拂帮他汇报给甘家少主想办法。

红拂不知为何阻拦了他。

小胖去取甘家取给我的交易信物时，正好遇到那老掌柜急得满嘴火泡，正在少主屋子外头转圈圈。

他嘴里好像不停念叨着，等南边仗打起来，棉衣供不上，大家伙儿一起掉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