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姑娘，这，给我，合适么？”

“方姑娘，如果不嫌弃，请尽管收下。老许一辈子孤傲，没有人入了他的眼睛能让他收徒弟。他肯托付给您，肯定也是觉着您是知音。

好教姑娘知道，我家少主已经安排了专人照顾老许夫妇，有姑娘的馈赠，他们肯定能安详晚年，

少主也吩咐了，如果姑娘愿意承老许衣钵，今后若有簪子做出来，尽可以联系小胖。

珍宝堂虽然已经撤店，但甘家自有渠道，能帮姑娘卖上个公道的好价格。”

方舟舟更加吃惊，对方显然是知道自己流放犯的身份的，似乎也知道自己缺银子，只是这善意的橄榄枝递的有点太出人意料了… …

“嗯嗯！

姨姨，小胖会努力学本领，争取早日当上大掌柜的。

到时候姨姨的山楂糕，姨姨的簪子，小胖帮你卖到大盛每一个角落！”

屠小胖挺起了胸膛，眼睛里闪着光，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好！姨姨等你成为大掌柜的那一天！”

方舟舟没有因为小家伙说大话就打击他，反而拍拍他的小脑袋，十分诚恳的鼓励了他一番，然后又转身对红拂说道：

“许老的心意我明白了，我或许于这上面没有天份，但我必定把这套东西找到一个稳妥之人传了下去。作出好看的簪子，也必定和甘家合作寄售，不知利润五五分成，贵少主可还愿意？”

红拂脸上一怔，她也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小小姑娘，几个呼吸之间就理顺了思路，还正儿八经谈起了生意。

“方姑娘请稍等，我请示一下。”

红拂在马车窗那里低语几句后，很快回来了。

“方姑娘，少主说，你六我甘家四，才算公道。”

“不必，我身份特殊，贵府少主肯提携，已经是我占了便宜，不好再多贪心。”

“好，少主说如果姑娘坚持，那就依了姑娘的意思。这是纸笔，当下就可定契。”

“呃… …”

方舟舟尬住了，她转头看看二嫂，用无声的嘴型问道：

你会写字么？

二嫂本就是沉默地站在灯影里，她默默伸出自己蒲扇一样的大手掌晃了晃，显然是在回答：

你看我像会握笔的样子么？

方舟舟沉默了。她望着不远处的马车出了神，哪里面坐着的应到就是那天在金牛镇让自己惊艳的那位谪仙一般俊俏的人儿吧。

自己可不能在这等风骨的人物面前露怯。

回头就买上十根八根毛笔练字，她写不出字来，一定是因为没有支趁手的好笔。

“红拂姑娘，还请谅解，我，有诸多不便，可否请你来写契，我只签字画押… …”

红拂再次从马车那边回来时，手中拿了两张纸，一式两份的契写明了日后凡经屠小胖在甘家商号寄售之物，利润由双方五五对开。

果然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

契书笔墨未干，飘着一股好闻的墨香。

落在上面的文字，笔法刚劲有力，流畅自如。

仔细读下来，每一字的字体结构都十分严谨，笔画饱满之余，笔锋承转启合，刚柔相济，偶有犀利处，却是隐藏于大开大合舒朗开阔之中。

“真是好字！”

方舟舟眼见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发自内心的羡慕油然而生，一声真诚的赞美脱口而出。

这一声诚意满满的赞美在甘少棠听来不逊于天籁之音。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享尽了荣华富贵。自从生病后，日日同汤药为伍，不能见风，不能交友，不能远行。于无边的寂寥之中，多是靠欢临帖练字打发时间。

他听惯了无数人赞美他有钱多金，赞美他容貌无双，白衣仙姿，赞美他的出身，赞美他的家世，赞美他是将继承的甘家的偌大家业… …

那些赞美赞的并不是他自己。外人看起来甘家上下对他百依百顺，他除了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拥有，可是他知道，他真正拥有的，不过是这一笔字罢了。

没有人拿他练字写字当回事，就连祖父也只是敷衍地表扬他几句“写得好”。

“真是，好字”

悦耳动听的赞美，在甘少棠的耳边轻轻回荡，简简单单，却是回味无穷。

他紧张地用手抓了马车的窗帘，很想一把掀开，和不远处那人亲自交谈一番。然而须臾之间，他的手又颓然松开。

自己快要死了，又能抓住些什么呢。

就如同别人想的那样，一个不久于命的人，还练什么字呢。

“小妹，你为何不写名字，在契书上只画了一只小船？”

二嫂在和自家小姑子往秦虹租赁的小院走的路上，终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声。

她很清楚，小姑子肯定是做了很多努力才赢得了甘家少主青眼相加，日后方家很多挣钱的法子说不得就要从这一张契书上着落了。

不写名字，只画画，行吗？

“二嫂，方家本就立在风暴中心，咱们有机会偷偷发财就好，落了名字，别给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方舟舟心虚地忽悠过二嫂，恶狠狠捏了捏怀里新买的纸笔，再一次下决心要好好练字。

长长的街巷把姑嫂二人一高一矮的影子拉得老长。

谁知她们刚给看守小院的官兵打过招呼，来到方家的帐篷处，却是发现，三嫂正在方老夫人怀里嘤嘤哭着。

大嫂四嫂也都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们正借着四周点燃的火把的光，手忙脚乱的给阿布包扎着。

阿布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个碗大的口子，方舟舟回来，他抢先出口说道：

“姐姐，我不疼，一点也不疼。”

“糖，好吃的糖，妹妹吃！”

方博文却是在一边抱着之前方舟舟托人送回来的糖糕油纸包乐呵呵吃着，满手油腻，捉了一块往方舟舟跟前递。

“阿布，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方舟舟冷着脸接过哥哥给的糖糕，嘴里问着阿布，眼睛却是环视了整个院子。

比较奇怪的是，裴家，李家，孙家，每家每户的人都低了头，不往这边看。

方博瀚显然是哭过，他想张嘴却被赵氏一把捂住了嘴巴拖拽了回去。

淳于家一家四口并没有住进他们的帐篷，刘淳于燕正在用布沾了清水，给淳于羊和淳于磊擦拭胳膊上的伤口。刘氏在一边悄悄抹眼泪，想要说话，被淳于垒一把拉住了。

牛牛二叔一惯凶神恶煞，面无表情坐着，怀里圈禁着牛牛，不许他离开。

四周的官兵也都像木头庄子一样立着，他们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人和方舟舟清冷的目光对视。

“咦？大家还都没有睡呀？ 田哥，秦，秦头喝大了，快来，快来接一下。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