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四嫂口不择言，方舟舟也恼了。

“四嫂，你住口。三嫂，你也闭嘴，不许哭！别让外人看笑话。”

嫂子们头一次见方舟舟发火，一下子都愣住了，纷纷别了头，继续赶路。

方舟舟沉思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然后就打开了地图炮：

“母亲，嫂嫂们，家和万事兴。咱们才上路第二天，就起了误会，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三个女人一台戏。自家不算自己，结结实实的是五个女人，如果心不齐，自己实在是烦。

方舟舟板着脸，心里烦躁，嘴下也没有客气;

"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我是不记得了。但就这两天来看，我也是看明白了。

大嫂你头一个不对。你贤惠能干，辅佐母亲主持中馈多年，有见识，有远见，家学渊源，也有情有义。

但为了顾忌母亲面子，你韬光养晦，抱朴守拙，只求行稳致远。

这在上京时好使，但现在我们流放在外，环境变了，遇到的人和事也变了，突发的意外和变故随时都会来，母亲眼睛看不见，无法及时作出判断，你就应当把当家的权力接了过来，而不是又考虑母亲，又照顾其他嫂嫂们的想法。

你若是继续藏拙下去，只会害了大家。

二嫂你也不对。你有勇有谋，大嫂不肯越过母亲，你不肯越过大嫂。

但你比我更清楚，一个军中如果没有能定乾坤的将军，那必定是一盘散沙，打起仗来溃不成军的。如果大嫂不露头，你就应该当机立断，把家撑起来。

四嫂你啥都好，人美心善，坏就坏在那张刀子嘴上。须知，无论是什么样的刀子，刀锋所指，必然是对着外面的，对着自己家人，同自伤有何不同？

然后是三嫂。三嫂你谨小慎微恪守本分没有错。想必从小到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都是一刀一刀刻在了自己的骨头上。

但你有没有看看自己立身在何处，咱们家没有父爷夫君可以依靠，我们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你想哭爱哭都可以。

但你不能总是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其他的嫂嫂们和你一样，也是没有夫君可以依靠的。你哭了你缩了你退了，她们就默默顶上了前去，默默做你的依靠。

你最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哭，而是哭完了好好想一想，在大嫂二嫂支撑起来的这个家下面，你和四嫂怎么样配合，才能更好地给大嫂他们支持。

咱们都是女人，流放路上七灾八难的也不分男人女人。你别总感觉自己这也不行，那也没用。你有你自己的优点，你该好好想想，怎么样发挥自己的长处，帮着这个家立起来。

最后是母亲，您是我们最大的依靠，您疼我们每一个，爱护我们，总想着多护我们一天是一天。这些我们每个人都知道。

但这流放的路一踏上，咱们面临的问题就不一样了。京城贵女的矜持那一套，现在不好使了。每一天都有新的状况，您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会很多。

须知一个家要败亡下去，必定是从外面攻打不进来了，只有从内部坏了，才会被人所趁。

今天只是一锅汤，大家就混沌着分不清。我以后要是给家里挣来了更多更好的东西，难道也要这样争吵么？

咱们家现在没有一个能真正顶起来的一家之主。

如果一家人拧不成一根麻绳，那趁早不用再熬这流放的苦，一个一个找根绳子抹了脖子更省事。”

方舟舟木这小脸，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又准确的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皇权至高，父权至上的时代，她也没有想几句话就改变自家人与生俱来的男尊女卑的等级观念，更没有给她们宣扬女权至上独立自由的想法。

方舟舟尊重她们每一个人，敬重她们每个人都对方家不离不弃的心意。她会竭尽所能的去守护她们，但她不会盲目惯着她们，不希望她们在自己身后争执内耗，扯自己的后腿。

吵架拌嘴，都省省吧，听了头疼。

地图炮一开，清场。

几位嫂子面面相觑，平时绵软如小白兔一样的小姑子，怎么在城门口打了一架之后，变得和小狼狗一样了？打架打出了凶气？

老夫人没有说话，拄着拐杖沉默着向前走。嫂子们一个个也都不出声了。

“我哥哥是不成事儿的，我也早晚是要走的。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你们都想想。”

最后扔下一句话，方舟舟把采摘的草药在木板车上摊开晾着，就去继续遛狗，啊呸， 继续陪哥哥玩耍去了。

方家的争执，在整个流放队伍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其实各家有各家的故事，特别是裴家，孙家和李家，因为谁吃白面火烧谁吃黑面火烧的问题，没少拌嘴。

大家都在一条路上走，方舟舟的话多多少少，就传入了别人的耳朵。

以孙小曼为代表的孙家，恨毒了方家，自然是巴不得方家打起来才开心。

崔家走在方家的前面，断断续续听地也比较多。崔家长子崔浩然扶着自己的老爹崔太傅往前走，满脸兴奋地和自己爹说道：

“爹，你听见了么，方家一门子莽夫，居然生出了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倘若是个男儿，这眼界这见识，即使是朝堂也立得住的。”

“浩然，住嘴，忘了咱家怎么遭的祸事？！”

“爹，你别赖我，还不是神仙打架，咱家遭殃么。您老人家别总是说我喝酒误事，赖我酒后吐真言，你儿子我才轻志疏，罪不至此… …”

“浩然，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要谨言慎行，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爹，您自己谨言慎行一辈子了，到头来还不是… …爹，爹，莫打莫打，您孙子都看着呢。”

“唉！你这性子，真是… …也不知道浩宇去哪里了，我的衣钵将来只能靠那孩子继承了… …”

“好好好，您小儿子香，您小儿子宝，让您小儿子来扶您走路好了。”

“臭小子，你以为我稀罕你。”

裴太傅是太子靖王的老师。他做学问严谨，将一身所学对太子是倾囊相授。只是这两年，朝堂动荡，自己大儿子酒后失言，被对家拿捏，几番角力的结果，以莫须有的罪名，自己一家被下了大狱。

这一次被流放罚判，逐出京城，到底是哪一方势力所为，他已经不关心。哀莫大于心死，从云端跌落泥沼，苟且活着罢了。

“须知一个家要败亡下去，必定是从外面攻打不进来了，只有从内部坏了，才会被人所趁。”

方家小娘子的话在他耳边久久回荡。老太傅神情萧索，心中默默感叹：

一家如此，一国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