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站了出来，堆着笑脸向秦虹解释。

“秦官爷，是这位户部侍郎韦大人家的婢女来给我家三弟妹送盘缠。但不知她为何打翻了几位庄头给我家送来的窝窝头。

我小姑子气不忿，和她理论了几句，两小孩子就打起来了… …”

打架也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大嫂虽然不明白方舟舟贸然出头的动机，但自家小姑子那几巴掌糊住了韦玉珠的嘴，没有让对方暴露身份，大嫂看的明明白白的。

她向来心思通透，做事有大局观，最能跳开乱相看本质。

韦玉珠傲慢自大，从一开始就没有自报家门。自家小姑子反复和她确认身份，她也不屑一顾。

现在这架打起来，算起来，自家人并不知道对方身份，就算不得以下犯上… …

“你！你颠倒黑白，我明明是… …”

韦玉珠头发凌乱，头上的珠花东倒西歪，一身漂亮的衣裳也沾满了泥土，哪里还有什么居高临下的样子。一个跟车嬷嬷过来扶她起来。她还要张嘴争论，讲明白自己不是婢女而是韦家嫡小姐，却被那嬷嬷捂住了嘴。

“官爷，打扰了，是我韦家的奴婢不懂事。我们这就带她回去，请我们老爷夫人好好罚她。”

那嬷嬷显然比韦玉珠更能看清场上的形势，她赶紧给秦虹道歉。

自家小姐被惯坏了，脑子总是犯浑。

今天不论这架，自己家占不占理，此时小姐人在泥巴地里滚过，名声就坏了。

对面方家怕惹麻烦，主动递了梯子，不点泼小姐的身份是给自家留了面子。小姐不趁机下来，还要上赶着自报家门，真是愚蠢至极！

“唔！唔！”

韦玉珠还要挣扎，被那嬷嬷附耳教训道：

“小姐，你要是还想嫁人，就暂领了这韦家奴婢的身份，跟老奴回去。不然你敢暴露身份，韦府嫡小姐和一个流放犯打架，滚了一身泥巴，事情传开了，你看老爷会不会打死你？！”

嬷嬷一语警醒梦中人。

韦玉珠颓然的松了劲，停止了挣扎，放弃了继续和方家人争辩。

秦虹为官多年，他也是人精一个。

打架的双方都是小姐，以他的眼光，他自然是明白的。方家大儿媳和韦家嬷嬷之间打地机锋，他也不是看不懂。

看破不说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是他多年担任押解官的独门心得。

收了鞭子，他摇了摇手中的文书，冲着韦家马车一拱手说道：

“这方家一干人等的交接文书，还没有盖上我押解司的印，此时方家还归龙虎军何信何将军管辖，日后韦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去找何将军就是。”

户部侍郎韦大人是从三品的实权官儿，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他女儿吃了亏，韦大人敢不敢去找何将军理论，那就看他的胆子了。横竖不要来找自己麻烦就好。

秦虹小小钻了一个空子，滑溜溜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田老二，你是个死的么？还不带人过来，把人都驱散了！”

见着四周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他怒吼一声。

田老二一路小跑过来，领着几个兵就向围拢的百姓赶去：

“散了，散了！都散了！”

“哎呀，没想到啊，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家的小姐，也会为了几个窝窝头同人在泥巴了争抢... ...”

"是呀，是呀，可怜的吆。"

"小声点，快别说了。让当官的听见，别把咱们也抓了去。”

四周的百姓议论纷纷。

陈百户几人也在这些老百姓当中。

之前，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方家人受辱，目眦欲裂，想要上前帮忙，都被二嫂的眼神制止了。

这是大盛英雄的遗孀，这是老国公的老小，这是方家唯一的女儿，却被人欺负，在泥地里打滚... ...

他们想留下来。二嫂默默给他们打了几个手势，让他们赶紧离开。

方舟舟这边，她默默起身，一瘸一拐地，把散落在泥巴里的窝窝头，一个又一个地收了起来。

这是老伤兵们对方家的心意，是这世最真挚最美好的东西。

“还，还给我，这是我家的。”

最后来到小乞丐面前。

那小乞丐已经趁乱从地上捡了几个窝窝头，嘴巴里鼓鼓囊囊，一只手抓着咬了大半的，另外一只胳膊还搂了几个窝窝头在怀。

方舟舟指着小乞丐怀里的窝窝头，毫不犹豫地索要。

小乞丐眼眸闪了闪，面带不舍的，把窝窝头交了出来。

“喏，这是给你的。”

那乞丐年龄不大，瘦得皮包骨头，蓬头垢面得样子很是可怜。想到之前他误打误撞，有可能替自己挡了一下暗处的攻击，方舟舟取了两个窝窝头，在衣服上蹭掉泥土，送到了小乞丐的眼前。

“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您一定事事如意，长命百岁！”

在小乞丐花里胡哨哨的感激之中，方舟舟回到了自己的家人那里。

不能杀人，她心中有一股子莫名的火气窝着不得舒展。

见她头发乌糟糟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草棍，大嫂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心疼地直掉眼泪。

四嫂过来，接下了方舟舟怀里的窝窝头去安置。

“娘，大嫂，你们别担心。小妹今天第一次看见死人，还是满院子的死人，邪气冲撞，憋在心里，容易出问题。能疯一场，打一架，发作出来，是好事。”

二嫂小声的安慰着大家。

“第一次上战场杀人的兵，有时候也会疯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呃，二嫂， 你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舟舟很想说，杀人，我还是不怕的。

想到二嫂替自己挨了一鞭子，方舟舟满脸忧心地仰起小脸，担忧地问她：

“二嫂，你的伤，要不要紧？”

“没事，小妹，二嫂皮糙肉厚的，不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二嫂就没事了。”

就在一家人互相安慰的时候，秦虹已经办理完文书，让管差带着人上路。

一时之间，除了方家和另外一个戴着枷锁的汉子，其他的被流放的人家，多是哭声一片。

金城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山高路远他们这一走，有可能就是永别了。送行的，被送的，离人泪，惜别恨，声声凄惨。

“行了，都别哭了，以后路上都有哭的时候，抓紧时间上路了！”

有那和亲友难舍难分的，就被官差一顿呵斥，还有拉拉扯扯的不肯放手的，官兵们的鞭子就毫不留情的落下了。

二嫂要去推车子，被大嫂一把抢了先。

“二弟妹，你刚受了伤，让我来。”

“大嫂，我帮你。”

四嫂连忙赶过去，给大嫂搭把手。

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大嫂和四嫂没有二嫂的力气大，推着板车，走得摇摇晃晃，很是费劲。

流放的队伍像一条长蛇，开始了慢慢的挪动。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秋老虎的余威还在，又是十多天没有下雨，路上的尘土一路走一路漫天飞。

天气干燥难耐，走了不多时，众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

等到傍晚休息的时候，方家众人互相打量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衣服上的的血渍和尘土沾染在一起，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