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严大夫，老夫人吩咐嬷嬷拿了方子去抓药。

押红杏去审问的嬷嬷也回来了。她进来时，手中拿着一个方形木头托盘，托盘了里除了那把匕首，还放着一张银票。

她屈身行礼后，开口回禀道：

“禀老夫人，红杏关押在柴房，从外门上调了两个婆子专门看着。这五百两的银票是从她房间搜出来的。除了兰儿，雅荷院其他的丫头婆子都被红杏找借口派了差事出府，已经派人去找了。她，什么都没有招供。请老夫人示下，是报官，还是直接处置了。”

嬷嬷言简意赅，说的话信息量大，但语速不疾不徐，几件事情被她条理分明得处置清楚了。

老夫人听了，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

“且先关着，留她一命。”

“娘，红杏那贱婢，月例银子才半两银子。五百两，她不吃不喝也要攒一辈子，这几年，她这银票有蹊跷，说不得是被人收买了要加害小妹，娘，咱们去报官，把那背后之人揪出来！”

白衣服的四夫人，刚才对着方舟舟自称“四嫂”的那位，年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四弟妹！”

不待老夫人回答，青衣服的大夫人，也就是大嫂，就开口唤住了她。

大嫂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圆脸宽额头，不施粉黛，不戴珠钗，发髻用和衣服同款的青巾包着。

她看了看缩在床上，东张西望惶惶不安的方舟舟，先是温和地冲她笑了一笑，然后转头向老夫人福了一礼，稳重地说道：

“严大夫说小妹需要多休息。娘，你看，咱们要不先去前面看看小叔，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

“也好。”

大儿媳妇向来持成稳重，她说的话正合老夫人的心意。

女儿受了惊吓，那些打打杀杀的，不好再在她面前提起来刺激她。但府里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她确需要腾出手好好整肃一下。但不能在女儿这里，女儿胆子小，不能在吓着她了。

略一思忖，老夫人开口道：

“雅荷院的下人既然不中用，都不留了，找回来后，全都捆了，一并打发到庄子上去。从我院里调两个丫头过来伺候。”

小兰儿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也是雅荷院的人，虽然今天她发觉红杏有异，报信及时，但有老夫人要处置下人，她也不敢申辩多嘴。

老太太合计一番，又对审问红杏的嬷嬷说道：

“素珍啊，你身上有点功夫，办事向来熨帖，辛苦你几日，替我守着雅荷院的大门。”

素珍嬷嬷看起来是老夫人的心腹，她点头应下，然后默默退到一边。

“舟儿，你大嫂向来仔细，你也一惯和她亲近，今天晚上起，留你大嫂陪着你在屋子里，可好？”

老夫人虽看不到方舟舟，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女儿所在的方位。女儿此时不认人，但那可能是只是暂时的。这么小的女儿，尤其还发生了贴身丫鬟刺杀，她着实是不放心。

“小妹，从今天起，大嫂照顾你好不好？”

大嫂又冲着方舟舟笑了一笑。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可能就一下子扑到大嫂的怀里了，原主的记忆里，小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母亲打理国公府上上下下，没时间陪伴，是大嫂经常抱着她，哄她。

大嫂是和她很熟悉很亲近的人。这可能是老夫人让大儿媳妇贴身照顾女儿的原因吧。交给别人，她不放心。

但方舟舟毕竟不是方从舟，她装“失忆”，最怕的就是熟人。本来她听着老夫人把院子里下人都撵走了她还蛮开心，但现在一听让大嫂陪伴，她心虚，立马嚷嚷起来：

“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你们都走都走开！”

伪装术是雇佣兵训练营的基本功，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口诀就是察言观色，因地制宜。此时的方舟舟审时度势，把一个“惊吓过度受不得刺激”的失忆娇小姐演得活灵活现。

“好好好，好好好，我的儿，你别急，别急！”

老夫人心疼女儿，又怕刺激到她，连忙一叠声的的应着。

大嫂也很纠结，小妹从小一向和自己亲近，她本来也想看着就近照顾她，好帮小妹尽快恢复，自己也可以给婆婆分忧。

国公府风雨飘摇，婆婆一个人撑着，太难了。

但此时见方舟舟发飙，她也不好强留，只能斟酌着问道：

“断不能跟前没人，要不，小妹你自己来选人伺候？”

方舟舟知道，国公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没落了，她一个嫡出的小姐，肯定是走哪里都要有人跟着的。

她要用方从舟的身份，就肯定不能和前世那样独来独往，何况目前来看，“母亲”和“嫂嫂”也是真心关心自己，只是让她自己选人，她穿过来就遭遇背叛袭击，人都不认识一个，怎么选？

“是啊，小妹，要不你喜欢谁，就选谁。四嫂比你大不了几岁，四嫂会绣花，四嫂来你这里绣小兔子，咱们两个说说话儿，好不好？”

四嫂心思玲珑，快言快语道。

她知道婆婆和大嫂的担忧。前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婆婆去处置，作为儿媳，她也想出一份力。

方舟舟没有回答，她用怯生生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当下形式，如果非要选人的话，她选… …

“我只要兰儿小蹄子！”

最终，外面院子里留下了素珍嬷嬷照看。如方舟舟所愿，兰儿被暂时留下来，在屋子里伺候。老夫人怀揣着一万个不放心带着大夫人和四夫人离开了。

梵空山，三清道观。

咿呀呀。

随着一声幽响，终年不开的山门突然打开，一高一矮两个灰袍道人匆匆出来，顺着积满落叶的台阶，匆匆向山下赶去。

冷冷清清山上，不时飘来两人的对话：

“师兄，师傅怎么突然闭关了？”

“不知道。”

“那师兄，师傅让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师兄，师傅让我们去追什么？”

“不知道。”

“师兄… …”

"闭嘴！

"哦，好的。”

… …

“不过，师兄，你知道师傅为啥吐血么？”

“再多说一个字，三天不给你饭吃！”

刚才紧急召唤他们两个，给了他们一个巴掌大的龟壳做的罗盘，只说了一句话“追，抓活的！”然后师傅就踉踉跄跄口吐着鲜血回暗室闭关去了。

风吹拂过山岗，从挨挨挤挤的山林上面掠过，无边的落叶苏苏落下，不一会儿就将两人的身影化作灰色的小点，和山林融为一体。

山凹某处，有一汪墨绿色的深潭，接引的是梵空山上飞流直下的一道瀑布。“扑通”，一声异响，打断了轰隆隆的瀑布流水的节奏。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瀑布坠落了下来。

过了半天，一个身着单薄的黑色衣衫的少年从水潭下面出水面。

在水里，他面容模糊，如墨一般的长发在潭水里披散开来，随着水波浮动，如同丝绸一般发着奇异的光泽。

这人从水里游到岸边，缓缓站起身来，薄薄的衣料紧紧贴在他身体上，露出他骨瘦如柴的轮廓。清冷的光线在水潭面上反射，脸上，胳膊上和赤着的脚上，这人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惨白色，似乎是许久没有见阳光。

他抬起毫无血色的头，望着梵空山顶，眼神里尽是迷惘。一阵山风吹过，似乎想到什么，他下意识用双手挡在自己下身的前面。然后原地起跳，朝着远离梵空山山峰的方向掠去。几个呼吸，就不见了踪影。

一炷香后，水潭边的树林里，走出了一高一矮两个道士。矮个子的道士一直盯着手心，而高个子的，一边用手中的木棍打草开路，边开口：

“师兄，这里似乎有人来过！这块老树桩是湿的。”

“闭嘴！”

“师兄，这是个人的脚印。我知道了！师傅让我们追的是一个人！”

“闭嘴！”

“师兄… …”

轰隆隆，

轰隆隆，

巨大的瀑布水流继续有节奏地撞击着水潭。两个小道士的声音在瀑布的水声中渐渐不可闻。

水潭幽幽，深不见底。起风了，波光浮动，让光影婆娑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