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
作者:吃胖 | 分类:言情 | 字数:19.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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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早起还是晴空万里, 等霍云山启程上路就开始下雨,酥雨连绵,待放晴时已近黄昏。
霍云山牵着马走到山腰, 从一块半悬空的山石下转出来, 转身望见天边, 大半天空雨云未散, 只露出西边一小块, 被夕阳染成红色紫色的彩霞,反而瑰丽难言。这壮阔的景象,让霍云山喟叹。她想到, 见到李慈晏,可以说给他听, 雨后的天空总格外好看。这世间除了人与人之间的种种纠葛动人心神, 还有更大更美的景象让人心神摇曳。若是他想, 她可以陪他去看。
竟然有些激动。
霍云山觉得只要能见李慈晏就好,即便此时不便剖明心意, 但能陪伴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见到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见到他是该开心的笑,还是含蓄的笑?霍云山一路都在琢磨这些,喜悦中又藏不安。
她知道此行艰难,难处不在途中艰险阻隔,而是人心难测。霍云山心中做好了各种设想和准备, 李慈晏的各种反应她自忖都能一一顶下来。怪得了谁呢?谁让她没抓住最好的时机, 只得回头来苦追, 但她认, 什么结果她都认。有了这种心态, 事情就好办很多。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出现了军队的痕迹, 但放眼望去,骄阳烈烈,人烟寥寥,残留的几顶军帐也东倒西歪。
突厥大军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外长城。
依着霍云山的想法,她与赦拓应该还会有一次碰面,这才算有个交代,他们两人的事才算尘埃落定。跟戏文里一样,来个结局。但人世间许多事情,哪有什么结局,一个不经意,就过去了。
这段路过去,怀来城就暴露在眼前。
铁七爷在霍云山踏进怀来城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把手放到胸前,碰到个硬硬的凸起----木扳指。柔妃临终前把这个塞在信封里送还回来,点名要他亲收,信只有一句话:“福王与陛下谁赢?”
当时铁七爷看到这句话,想到的是局势之争,待得到霍云山入城的消息,铁七爷恍然意识到,信中指的恐怕是情敌之争。不管争的是什么----就算铁七爷是铁杆福王党,但也不得不承认,局势比人强。柔妃这是提醒他,让殿下在情字上赶紧撒手。
铁七爷看着日渐憔悴的福王,胸前这手又放不下去了,翻天覆地只在短短时日,从前的短命废王竟真翻身成了天子,丧父失权,殿下受的打击很大。若是这时候在加上个霍云山,殿下会不会彻底倒下去?不管柔妃是出于什么目的带这话,殿下离霍云山远点儿总要好过跟圣上夺人。
最终,他咬了咬牙,悄悄退出去,吩咐道:“把她弄出城,动静小点儿。别伤了她。”
他一转身,李慈晏就站在他跟前,铁七爷吓了一大跳。
“你把谁弄出城?”李慈晏问。
铁七爷庆幸没说出人名,说:“是京城来的使臣。”
“还是劝降么?出城返京,既往不咎?”李慈晏笑,但他多日操劳,身心俱疲,笑起来有种无奈的郁色。
铁七爷蹙眉。
李慈晏越过他,窗外秋雨方歇,有了些许爽意,天色明澈湛蓝,一派明静的景色,跟他如今的处境着实不搭。李慈晏心中想:看来自己并非天定之人,这番景色恰合李慈煊的心意。他说:“把人都放了吧,把让他们把李慈煊的意思说给众将士听,要留要走各自为便。”
铁七爷一把拨转李慈晏,问:“殿下,您,说什么?”
李慈晏看着铁七爷,面色出奇地平静,说:“还能如何?如今天下已定,父皇驾崩,三哥被捉,我被阻隔在关外,身后仅有不到两万人,这两万人还都是我从京城带出来,家眷皆在京中,时日一久,军心动荡。这盘棋,我输了。”
铁七爷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李慈晏,总觉得不应是这样的,但却说不出话来。
“要么投降京师,我不想。”李慈晏说,“要么投靠突厥,我不愿。”李慈晏握住铁七爷的手,说:“引狼入室这种事情,我做不到。七师,我想了很久,如今父皇不在,国家动乱才定,我也没什么好争的了,认赌服输。趁这几日把这里的事情安置好,我就离开这里。”
“去哪儿?”
“跟七师仗剑江湖。横刀立马的梦做了,可以还了年少时的游侠梦,也算上天待我不薄。”李慈晏从怀中掏出一个扇袋子,里面是那柄白玉扇,他递给铁七爷说:“听说她在京城,这个找人还回去吧。七师,我们第一站就去沧州,好吗?”他说的虽是这话,但姿态一如平常,就好像跟七爷说,让他去看看天色如何一样,还好的话就去郊外走走。
铁七爷他接过扇子,在李慈晏的目光中离开。
他不愿相信他的福王殿下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李慈晏所说的话,这些日子在他脑子里滚了不知多少遍,只深切地体会到一句“大势已去”。手中的玉扇仍有温热的体温,铁七爷不禁联想到自己年少时的憾事,为李慈晏越发难过,他想:这孩子也是苦。可怜他一直将这扇子贴身带着,如今还巴巴的还回去。
铁七爷想到这里忽然站住脚,觉得有哪里不对,既然要走,随时还扇子都比这时候还便宜,而且干嘛非得还?他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心道:“不好,要糟。”
他急忙转身回去,李慈晏已不在原地,房门紧闭。铁七爷推开门,看见李慈晏正背对着房门,长剑架在肩,他心跳都停了,急切中,手中玉扇脱手,打在剑上。但剑势甚猛,仍贴着肉划过,李慈晏立了须臾,扑倒在地,血从他身下流出。
铁七爷整个人呆掉了,脚一软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到李慈晏身边,把人翻过来一看,暗红的血从他脖子上流出,但是不多,再一看,刀口在锁骨处,而且不深。铁七爷整个人瘫软下来,抱着李慈晏又哭又打:“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是做什么啊?”
李慈晏没有说话,人有些魔怔。
铁七爷用手抹了泪和鼻涕,看他这幅样子,突然想到霍云山,赶紧说:“霍云山来了,他来找你了。就在怀来,今早入的城门。”
李慈晏眼中一亮,又黯下去,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但是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铁七爷臂上。
铁七爷又拉又拽,把李慈晏扶住,坐在地上。
“我不见她。”李慈晏坚定地说:“七爷,你也走吧,我这里已经是死胡同了。李慈煊不会放过我,京城十二家大族,被灭了七家,他是个狠得下心的人。谁在我身边都不得好下场。”
“我还能走到哪里去?”铁七爷说:“殿下,若不是隐姓埋名藏在你府中,大盗铁铮早已骨头都敲得鼓响了,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您是要我死在你面前吗?”说着铁七爷去捉地上的剑,被李慈晏拦住。
他拉住李慈晏说:“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还年轻,只要有命在,哪里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要学那霸王,抹脖子是痛快、是豪气,可屁用都没有了呀!能屈能伸才是英雄。您看那刘备,刘邦,不都有败的一败涂地的时候吗?”说罢抱住李慈晏大哭。
李慈晏说:“七师,这些天我想明白一件事。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李慈煊能隐忍数年扭转乾坤,那是他从小就是那样的人,他想做皇帝,他想征服天下。而我从没想过这些,我想要的是父亲的从三哥身上转眼来看看我,我就很开心了。我想要的是什么?是仗剑天涯,做的梦是个将军的梦。一个人从心里想要什么,才会去做什么,才做得到什么。天下、皇位,我想想都没劲,怎么能争得过他?他为了这些能不择手段,能置自己于死地,他的勇气和手段是我做不到的,他存了必死的决心。我不会为这些而死。这就是我们的差别。我赢不了他。与其落得凄凉下场,不如自己走得体面些。”
铁七爷懂了,从内心来说李慈晏其实适合做个太平王爷,而非乱世枭雄。
但也不能这样去死。
他说:“你若走了,那霍云山怎么办?”
李慈晏的心一阵波澜,又平静了。即便柔妃死了,霍云山依然是大功臣,是谢家人,李慈煊对政敌毫不手软,但对功臣十分优待。霍云山那里,他是不担心的。
铁七爷见他神色不惊不喜,只得拿出木扳指,对李慈晏说:“霍大夫走投无路,拿着这个来求你救命。”
“她怎么了?”李慈晏问。
铁七爷两眼一闭,说:“李慈煊在暗中计划把霍云山送去突厥和亲,送给赦拓。”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李慈晏突然坐直。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以?为了答谢突厥,除了金银珠宝自然缺不了女人。赦拓张口要,李慈煊他能不给?家国大事哪会考虑她愿不愿意。没法子,才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冲着这份信任,您就是死,也得把她安置好了再去。她救了您,难道殿下都忘了?”铁七爷说得不容置疑,捏着李慈晏的手越发用力,就等着他一句话。
李慈晏看着铁七爷,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李慈煊能做得出来的事。他想起那夜霍云山醉酒痛心大哭,应该是对赦拓已经死心。而且她那样的人,能为了所谓边关安宁千里独行送信,怎么可能看得过放突厥入关这样的行径,她又是那样耿直,若是得罪了李慈煊,她妹妹柔妃一死,还有谁能为她说话?她一人投靠无人,无依无靠,李慈晏想到这里不禁心痛,终于说:“没忘。好,为她,我死不足惜,也算死得其所。”
李慈晏摇摇晃晃起身,血流满前襟,他问:“霍云山在哪儿?”
铁七爷说:“您的伤,先裹了伤再去。”他好趁机去让人把霍云山留下。
李慈晏抬手按住伤口,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她,她比你裹得好。”
铁七爷干举着伸出的手,含着的话在嘴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