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思念的家，待了不过三天，就已失去了它所有的魅力。雪秀无聊到又开始用看书刷题来打发时间了。

她把带回来的课本和做完的习题，全拿了出来，然后到陈文的房间里，整理出一堆高考的模拟卷和冲刺习题集，堆放在桌面上。

“再呆两天——”雪秀这样想道。

天还没有黑透，天空廖蓝廖蓝的很明亮。大农忙的前夕，人们晚饭吃得比较早。

如往常一般，木根家的院子里热闹得像集市。连一向忙碌的“灰炉”也抱了女儿，坐到院门口的大石头上喂饭。

她的变化可真大。

她衣衫不整，发丝零乱，一副邋遢的模样。繁重的劳动和养儿育女的繁琐，已把她塑成了一个典型的农妇。

小女儿骑坐在她的双腿上，儿子手里捏着饭碗依在身旁，而她却是满脸的不耐烦。她往孩子口里塞了一调羹饭，孩子把饭含在口里，半天不咽下去。她呵斥一声，女儿嘴巴一扁就哭了！

“灰炉”神情烦躁又凶狠，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抬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

孩子痛哭着，更是把先前吃的饭也哇哇地吐到地上。王中平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妈的，带个孩子都不会。”说着，转身独自回了家。

王婶忙起身把孙女拉自己怀里，对“灰炉”也是一顿斥责，随后一句“吃你的去吧”，就把养女赶回了家。

短短几年时光，生活就把一个灵动的少女变成了一潭死水。

“我是否也会成为她这样子？”

雪秀从“灰炉”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人生。这种人生一直是她以来最害怕的。不读书的女孩，人生路总是很窄，她也不例外。

雪秀心情有些沉重，起身回家洗澡去了。

月亮正斜斜地挂在对岸的树梢上，雪秀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自家门前。她仍然没有从先前的思绪中走出来。“人生，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婶却冲她大声喊叫。“雪秀，快来，正有话要和你说呢。”

雪秀走过去，发现院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

王婶把头转向了并排坐在水泥台阶上的兰英和水根。

“有人相中我们雪秀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今天我一上街有人扯住我，要保媒，说的正是你们家雪秀。”

“她还小。”水根不高兴地嘟囔道。

“谁啊？消息这样灵通。雪秀这才回来两天，竟然就叫媒人上门。”黎红一面说，一面拉住要离开的雪秀，与她同坐一张长凳上。“走什么，女孩大了早晚要面对的事。”

“我也奇怪呢。不瞒你们说，雪秀这一回来，我还真想打她主意。只一点，‘你知我锅，我知你甑’，我家这条件不行。诶——真就有人走在我前头了。这才叫一家有女百家求呢。”说完，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

黎红用手指想理顺雪秀的湿发，却还是沾扯了。雪秀忍不住呼一声疼。

“若是你家小平就算了吧。”眯子一向直言不讳。

“这我知道。”王婶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笑得更大声。“‘官家配官家，皇帝的女儿配驸马’。我还舍不得雪秀来我家吃苦呢——”

“知道就好。”黎红还在抚弄着雪秀的头发。

“不过呢，水根，据我所知，这户人家倒也亏不了雪秀。”

王婶开始施展起她媒婆独特的口才来：

“我是看着雪秀长大的，平常人家我连提也懒得提。这俗话也说，‘挑得了家当就挑不了巴掌’。巧的是这户人家不仅有家当，男孩也是百里挑一的。我猜度着，他们若是站一处，可比金童玉女还好看呢。”

“哟，竟有这样好？”黎红停了手，也来了兴趣。

“还有更好的呢，你绝对想不到，托我做媒的竟是男孩的亲妈。扯住我就说，全家人对雪秀无有不喜欢的，聘礼多点也不在乎。我想着，这样的人家，雪秀就算嫁进去，日子也准差不了。诶——你们放心，我可什么也没答复她。”

“这么说来，那是一早认识我们家雪秀啰？”黎红问。

“认识的，那孩子和雪秀还是同学呢。”

“不管那些，我们雪秀还没到时候。”水根瓮声瓮气，声音低沉。

“也是，也是——”王婶和黎红几乎异口同声地附和。

“若真有这么合适的，倒也可以。”兰英突然发话了，大家都看着她。“若说小，我还不是十八岁就生了我们家文崽？”

“水根想多留雪秀两年，我能理解。”王婶接了话。

“女大不中留，就怕留来留去留成愁——”

“什么留成愁？”水根严厉地喝止兰英。

王婶怕引起争吵，忙说：“我也说这事成不了，毕竟雪秀这么好的，非得有个十全的人家才肯说去——”

“也不是非得十全的人家，不过女儿还小。”

雪秀由着他们论辩去，一跺脚起身回了家。她细想一回，突然就想到了若飞母子俩。

圆月早已偏西了，雪秀却还在床上不停地“煎饼”。

窗外很亮，两颗星一明一暗地镶在窗口正对的那方天空上，像一对毫无睡意的眼。雪秀越看脑子越清明，睡意全无。

从前夏夜里，兄妹睡在户外，望着天空都能入睡。那时候，他们是多么单纯又快乐。吵啊，闹呀的，竟然都长大了。如今，竟然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从前梦想的长大和现在完全不同。雪秀不喜欢现在的境遇。雪秀觉得，生活从没按自己所想的样子实现过。

从前，陈文哥连一天也不肯冷落她，可如今半年多，一点音信也不给。可见世间什么都会变，包括亲情。可不是呢，他也长大了，都有女朋友了。如果自己的想法还停留在小时候，简直太可笑了。

从池塘吹来的夜风令人倍觉凉爽，清亮的池水浸没了雪秀对童年的记忆。这样的夜晚，兄妹俩最喜欢坐水边玩闹……

雪秀下了床，却半天没敢跨出门去，因为没有睡意的不止她一人。

“说什么也不行。”水根虽经压制的声音，在寂夜里仍然清晰。

“轻点。”兰英的声音透着清醒的坚定。“你忘了她看文仔房间时的神情啦？我敢说她还存着妄想呢。且不说如今他们已经不相称了，就是相称，我也断不能答应。文仔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以后他是要在城里过活的，你总不会希望他一条腿踩在干岸上，一条腿还踏进水田里吧？以后能和他相配的少说也要是个大学生。哎，亏得他暑假没回来……”

“回来又怎样？”

“说你死脑筋吧，你还不信？你仔细回想回想，去年过年的时候，你那宝贝儿子为着她的事，是怎么和我们吵的？”

“你是说他要是知道雪秀要嫁人——”

一声清脆的响声，是巴掌落到光背上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