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明主动聊起了自己的童年，雪秀也聊起了四兄妹的趣事。往事以如风似雾般的姿态飘荡在脑海里。

当雪秀说起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常常到水边或巷子里玩耍时。杨俊明回望一眼阳台，一脸惊喜。

“今天月色正好。”

雪秀目光穿过客厅，一路追出了门外。里面的灯光很亮，外面的月亮也很亮。

“我们坐阳台上去如何？”

雪秀说自己该回去，杨俊明却说，认识这么久，竟然没一起喝过这边的早茶。

“那就喝晚茶吧。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雪秀只好同意。

杨俊明就把客厅里的矮几搬到阳台上，又切了些水果装盘，泡了些茶水，还把书房的录音机搬到客厅里。

音乐缓缓响起，十分柔和的男中音。雪秀坐在杨俊明坚决让出来的躺椅里，静心体悟着歌曲里流淌出来的深情。有过上次的经历，她再也不敢贸然问歌名。幸而有了这个小心思，不然，她又免不了一场尴尬。

这盘磁带是杨俊明刚买的——张信哲的专辑《心事》，里面收录了两首歌，其中这首叫《爱如潮水》。

杨俊明坐在旁边的一把棕色藤椅里，喝着茶，神色安宁，一脸享受。

农历十四日的明月，已经很圆满了。月光如白练般，把凉人的清辉洒向人间每个角落，连城市里的灯光也这之黯然。远处高大的楼房投下灰糊糊的影子。

天空里大片大片的云彩，像飘浮在海面上的冰山，月亮捉迷藏似地躲到冰山后面去，却如并不高明的小孩那样，把清亮的目光从冰山的四周透射出来，明显显地暴露着自己。好一会儿，似乎躲得不耐烦，又显山露水地跑了出来。

只有星星显得格外沉稳，始终躲着不见人。西面最远处有一颗不很分明的星，像个被孤立的小孩子那样，可怜巴巴地隐忍着，静待着。

当雪秀躺进宽大的椅子里，凝望天空时，杨俊明突然问：“你喜欢月亮吗？”

“喜欢。不过，我不喜欢圆月。”

杨俊明一脸诧异。“圆月多好，象征着团圆。天上的月圆了，地上的人也就不孤独了。”

“人孤独不孤独只关乎心，和月亮圆不圆什么相干？你看它，太亮了，亮得那么招摇，又像是在炫耀——”

“你在忌妒它。”杨俊明玩笑道。

“好像是。”雪秀毫无拘束地笑了。她又慨叹起她的口头禅：“真好！”

“什么真好？”

“晚上真好。知道吗？我老幻想着，这个世界若是没有白天多好。白天总是那么让人烦躁、不安。我只要夜晚，哪怕是雨夜呢，那么安宁，毫不偏私，还那么内敛。

“有月亮的晚上，一痕新月就够，你可以望着它一晚一晚地长大，就像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多么给人希望啊！它那么沉静地等待着圆满，不急不躁。天空也总是那么镇定地蓝着。明晃晃的弯月像个美丽的发夹子，又像一只温和的笑眼。倦了就哭一阵吧，然后扯过一片云来拭泪……”

雪秀信口说着心里所想，同时，也怀想着过往。说着说着，她竟热泪盈眶了。

“你说得像诗一样美，却又如此忧伤，是不是过得很累？”他语调温柔。

“世人都累！”

此时月色已朦胧，雪秀悠悠地合上眼假寐起来……

当沉重而急促的气息从侧边传来时，吓得雪秀浑身一激灵，噌地睁开眼，正对上杨俊明黑漆漆的目光。

雪秀心脏突突乱跳，一侧身就站到了地上。

“阿秀——”杨俊明似要拥抱雪秀，雪秀身子一矮，快速地跑到了门口，拿起自己的包，打开了大门直接跑了。

“我送你。”杨俊明也跟了下去……

天还没完全亮，天青色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城市一副刚苏醒的样子。虽灰蒙蒙的，但远处传来各种声响，像是新曲的过门。只等红日高升，这道生之乐章便要开始了。

雪秀第一次失眠。刚开始时睡不着，是因为脑子里想着有关杨俊明的事。后来睡不着，则是因为春秀一夜未归。

“春秀到底去了哪里？在哪里过夜的呢？”

雪秀记得她周一是上晚班的。整个上午，雪秀都心不在焉。中午，她回了趟出租屋。春秀合衣躺在床上，并未睡着。雪秀进门的时候，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怎么回来了？”她收回目光，简慢地问雪秀。

“昨晚你没回来住，我担心了一夜。”

“哦，喝了些酒，就在朋友那里住下了。”春秀打断雪秀的话，语气有些虚浮。

“什么朋友？”雪秀随口这么问着，就开始蹲下身，摸索着准备煮点面条应付一下。

“说了你也不认识。”春秀语气生硬，言语冷淡。

“你要是说了，我自然就认识了。”雪秀漫不经心地说着话，还回头冲她笑了笑。这是她从前和春秀一惯的说话方式。

可春秀如被点燃的爆竹似的，瞬间炸开了，这是雪秀始料未及的。

“你为什么要认识？难道我每认识一个人都要向你报告？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惹人烦……”

春秀突然神情凌乱，雪秀一脸惶恐。她无辜地辩解道。 “我只是担心你，怕你——”

“不必了！各人头顶一片天。我虽不像你那样人见人爱，随便认识一个保管员都能是个大学生，但我也有我的朋友。从小到大，我讨厌别人老拿你和我相比……”

雪秀简直惊呆了。“哪个比啦？为什么要比？春秀，我实在不知道到底做错……”

“你哪里会做错什么？错的都是我们歪待了你……”春秀简直是在冲雪秀吼叫。霎时，雪秀就泪如泉涌。

“春秀——”雪秀立在地上，锅内的水已经烧开了，她关了火，没心思往里下面。

“还有，我讨厌看你这副自以为可怜的样子。这里，令人讨厌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说话间，春秀抓过随身包就往门外跑。

雪秀眼睁睁地看着春秀，像陈文哥那样被气跑，一时间心乱如麻。想着春秀刚刚这一通莫名的埋怨，还有陈文哥那句决绝的话：“你自生自灭吧。”雪秀再也绷不住了。

雪秀哭了一阵，洗了把脸就回了公司。在通向车间的走廊里，她听到前面有人小声地报告：“杨经理，她不在。”

杨俊明一回头就看到了雪秀，他先是难以为情地一笑，随后神色一凛，问道，“怎么啦？”

雪秀立即意识到自己哭过的眼睛，勾着头只想快点走。

有好事的同事正伸长脖子向他们这边看，杨俊明把雪秀拉到侧边。“你哭过啦？遇到了什么事？”

然而，他关切的眼神反而激怒了雪秀。

雪秀抬起头直视着他，反问道：“杨经理？”

杨俊明想笑却没笑出来。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

雪秀冷冷地望他一眼，决绝道：“我从不认识什么杨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