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虽然一直未说话，内心却暗潮汹涌。

她听着杨俊明说自己的家庭，尽管他说的时候，语气淡然，但联想着上次对礼物的态度，不知为什么，雪秀在心里重新定义起了杨俊明：他是个不动声色的孤独者。

“他说吃了二十多年的食堂，他说喜欢家常的饭菜，他说他父母小时候就离异了……他的成长过程可想而知。”

雪秀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企图用自己表面的温热，去掩藏内心的清冷。金柱是这样的人，杨俊明也是。

杨俊明并不主动找雪秀说话。

直到吃完了饭，他站起身问雪秀：

“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

春秀忙客气道：“没有没有，反而是我们不好意思，实在没有什么菜。”

雪秀则是一脸真诚的惭愧。

“她知道。”杨俊明指着雪秀说，“我最爱吃这样的家常菜。”

万明珠说：“你竟吃得惯我们的家乡菜。倒是我，我至今也吃不惯你们粤菜，感觉太清淡了。”

于是，杨俊明和万明珠讨论着两个菜系的差别。春秀和雪秀赶紧收拾碗筷。

等一切收拾妥当。杨俊明对雪秀说：“今天蹭了你们一顿好饭，我可不想吃白食。我猜你这些天一定又折了不少角吧？拿出来，抓紧时间消化消化——”

“现在？”

“对啊。”杨俊明肯定地点头。

万明珠十分乖巧地应和着：“你们尽管忙你们的。”

于是，雪秀便在桌面上用稿纸铺了两层。她真怕弄脏了杨俊明的衣袖。杨俊明却满不在乎地看起题来。

他是如何做到这么随意的？雪秀觉得，他的举止简直像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他把雪秀喊到身边，神情平和地讲解着。

开始，雪秀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绪，于是他重新讲了一遍。

万明珠和春秀坐在床沿上，大气不出地静望着。

杨俊明让雪秀自己演算一遍，然后对春秀二人说：“我买了些水果和零食，你们也别干坐着，拿出来吃啊。”

二人闻言，赶忙起身洗水果。相比之下，杨俊明更像是主人。

春秀把水果放桌子上，只拿一包瓜子和万明珠嗑着。

“那个——哦，那个……”春秀想半天，不知道怎么称呼杨俊明，红着脸发窘。

万明珠说，“你们解你们的题，我和春秀附近转转去。”

杨俊明说一声“也好”。雪秀回头冲春秀使眼色，春秀则手指向下指着，示意她好好做题。

春秀她们前脚一走，杨俊明立刻抬头看着雪秀，说：“你是不是怪我今天来的冒昧？”

“哦——不！”雪秀忙答道。

“我看你全程不怎么说话，还皱着眉头，似乎不大高兴呢。”

“哪有？”雪秀眼望着他处否认着。

杨俊明挺直腰板，态度诚恳地说：“上次的事，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什么？”

“那天，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后来一直也没见到你。”

“天冷了，就没带饭吃。”雪秀赧然一笑，说，“这里太简陋了——”

“出租屋都一个样，你又不住家，有什么简陋可言？难道你没学过《陋室铭》吗？”杨俊明一本正经地念起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雪秀接嘴一口气背完。

“所以嘛，‘何陋之有？’。即使算是陋室，有了三位仙女，也就不陋了。”

“你想顺便夸自己是‘鸿儒’吧？”雪秀说。

“你怎么能这样？居然一眼就把人看穿。关键看穿了还要戳穿。”杨俊明幽默的话语，伴着爽朗的笑声，雪秀终于释怀了。

将近下午三点，杨俊明才起身离开。临行前，他说要不请雪秀她们外面吃晚饭去。

雪秀回他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何况，春秀她们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杨俊明也不坚持，说正好自己要回家一趟。

说声下次再会，雪秀把杨俊明送到大路口。

下午的天空依然看不到太阳，但世界亮堂堂的，因为厚重的云层镶起了金边。

雪秀望着杨俊明的背影，在心里默认了春秀的话：他的确好看。

晚上重新又炒了两个菜，让万明珠吃了晚饭。姐妹二人当作散步，送了她将近一半的路。

女人喜欢八卦的本能是压制不住的。她们始终围绕着杨俊明这一话题聊着。

万明珠最是个不让人消停的人。她和春秀把杨俊明的外貌，穿着，还有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拿出来掐尖掰碎揉搓一番，再自以为合理地推论一回。

雪秀正好借着她们的议论，老牛反刍似的，回想了一下杨俊明的言行。

万明珠说，怎么看杨俊明都不像是个保管员，可这样的问题又不好直接问。春秀也点头称是。

“杨俊明作为本地人，按理来说，家境一定不错。他竟然会出来打工？”春秀说。

“你没听他说？从小父母离异，再说，他能来我们这样的地方吃饭，还吃得津津有味。可见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除非，他真得很能装。”万明珠振振有词，“但听他说话又觉得他真诚得像个朋友。”

“就是呢，叫人看不明白。”春秀说。

“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春秀也赞同地点着头。

雪秀说：“你们放心，他穷或是有，真诚或是虚伪，基本上和我无关。说起来，我们也认识不久，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呢。”

“这我相信，因为毕竟雪秀不会想远嫁。”春秀玩笑着说。

“远嫁绝对是一场悲剧。”万明珠哲学家似地总结道。春秀姐妹二人赞同地点头称是。因为这样的例子，她们见得多了。

万明珠又说：“可有一点，雪秀，他喜欢你。”

“我们顶多也就一起聊个天而已，是你多心啦。”雪秀辩解道，“至于今天来吃饭，我也是没想到的。”

“那你为什么全程都不说话？莫非你也同样——”

雪秀赶忙截断明珠的话头，“滚，我不说话，那是因为难为情。”

“我也有同感。”春秀说，“要不是看他吃得那么高兴，我简直要羞愧死——我说外面吃去吧，是你非要自己弄。”春秀埋怨起雪秀来。

“想来也没什么。”雪秀说，“他既然愿意来吃，说明他就不在意环境差。他一个蹭饭的人，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他确实一点没在意。”万明珠说。“这里有两点可能，一是他从小也穷惯，二就是他真心喜欢雪秀。”

“我们别再聊他了，真的，我心里自有一把尺子。”

万明珠见雪秀有些厌烦了，就主动转移话题，热烈地讨论起回家的事。

她们热烈地期盼着时间能够快点过去，并聊起了如何坐车的细枝末节。

春秀再次劝雪秀不如一起回去。

雪秀嘴里说着，等她们过年回来时，看自己已经赚了好几百块钱，到时候千万别眼红的话，但心里却腾起了挠心的落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