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彻拉到殿内，卫昭才看到刘彻诸多房产中这一间的全貌，还别说，这房间真的超级大了，就是床相对来说有点小，像刘彻这样的真龙傲天睡这么小的床，不会觉得不够睡嘛？

卫昭此前还纳闷自己的床为什么那么窄，想在家乐福搞创新来着，又不知道贵族的床是多大，怕设计太大逾制了，现在看到刘彻这狭小的床，觉得自己的大床梦前途渺茫——要不然建议刘彻给他自己搞个大点的床，这样底下人都可以在规制内扩大床的规模而不担心逾制吧？

换个床不算皇帝贪图享乐吧？

卫昭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没觉得刘彻拉她算什么暧昧的事了。

刘彻其实也没想很多，殿外人还是多的，隐私不如里面好，他拉卫昭走了一段，才发现这样似乎有些暧昧，又不好松手显得自己心虚，就这么一路拉着，走到了里间，才找到机会偷偷看卫昭的反应，却发现这女人的反应似乎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对室内装饰很有兴趣的样子。

刘彻到底还是有事要跟她说，定定地看着卫昭：“你觉得……我是个很无情的人吗？”

卫昭看他这样，心里十分紧张，心里想着，你肯定是很无情的人啊，但是脸上用自己毕生的演技装出很奇怪的样子：“陛下为何这样说呢？臣……当然觉得陛下不是啊。”

刘彻叹了口气：“你觉得，魏其侯和武安侯当如何啊？”

这个之前不是讨论过了？

离间田窦，让他们外戚内耗，或者让田背着除掉窦的名声，再以为窦复仇的名义除掉田，杀鸡儆猴，换个听话的廷尉，方便干掉不听话的人，好继续集权 ？

卫昭反对的是罗织罪名，但是如果这些官员的罪名都是实打实的，那干掉一些皇帝讨厌的人卫昭也不反对。

卫昭猜测，可能刘彻内心还是对窦婴这个表叔或是田蚡这个舅舅有感情的，事到临头要亲手除掉他们反而有些不舍了。

卫昭叹了口气，冷静开口道：“陛下，臣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律法是如何规定的？如果陛下觉得律法不足，可以去修法。如果依照律法处置，那是他们和律法的问题，不是陛下的问题。”

卫昭这个意思很明确了，法律面前，虽然算不上，也不可能做到人人平等，但是不应该有太多特权。所以，她支持刘彻拿下廷尉，换一个更敢做更懂法的张汤。

通常来说，封建社会，法律和权贵冲突，往往是法律没了，然而她对刘彻有信心——刘彻后期找各种机会清除爵位，他肯定是不会维护权贵的，那趁机扶持法律力量，也不是不可以啊。

卫昭看着刘彻，觉得心跳加快，她的机会又来了……她今天看看能不能让刘彻加强法制建设……不要求后世那种欧美法系、大陆法系什么的，也不要求搞出德国民法典那种基本是完美的东西，只要比现在好就是值得的。

刘彻本人——还真让卫昭觉得矛盾。

刘彻年轻的时候，似乎对女色没什么偏好，只喜欢开疆拓土，以至于历史上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卫子夫连续产子产女，刘据比其二弟、王夫人之子刘闳似乎还要大上不少。

至于现在，那更是清心寡欲的代表，后宫里知名的就是皇后陈氏和皇帝的手套夷光夫人，前朝大臣想要投机都不好投机。

卫昭猜测，刘彻后期喜欢美人，估计也是没有什么奋斗目标的原因。小时候各种隐忍，跟祖母斗，跟诸侯王斗，跟匈奴斗，中年后发现这些都不是对手，举目无敌，也就需要通过别的事情给自己找些事做了。

晚年嘛，估计在宠爱美人方面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开始求长生了……

刘彻不知道卫昭在腹诽他，觉得他是个迷茫中年什么的，只是感动于卫昭对他的了解。

刘彻觉得，卫昭这么提，一定是为他找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让他放下心理包袱；也是给百官一个理由，自己不是薄情的人。

刘彻顿觉热血上涌，他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并不是不敢担责任的人。

他有些激动地反握住卫昭的手：“我明白。”

卫昭满脑袋问号，你明白了个啥？

刘彻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律法，如果有骂名，我一人担着便是。”

卫昭身体一僵……听听，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不需要律法……

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不需要律法吧……

卫昭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跳跃到了不需要律法这一步，但这是不行的，她也激动起来，简直要跳起来摇晃刘彻，让他冷静。

她激动道：“不行，皇上，大汉怎么能没有律法呢？”

卫昭也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她连忙挣脱刘彻的手，捂住嘴，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小一些，然后，心念电转，为自己找到了理由：“陛下，请恕臣一时失仪……这……陛下在臣心中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缺点的，是我大汉的尧舜。”

第90章 法律

卫昭说了这话，觉得有些肉麻，但是她似乎越来越理直气壮了起来，她反而逼向刘彻，目光锐利：“陛下是明主，必须不能给外人攻讦陛下任何理由，这也是臣的责任，主辱臣死，臣不允许陛下的名声被破坏，就算是陛下自己也不可以。”

刘彻被她激动的态度吓了一跳，觉得这也太忠心了吧……自己也是压力山大啊。

刘彻喏喏道：“我，我也没那么完美，也不需要这样的名声。”

卫昭面无表情地注视刘彻，刘彻心虚道：“我……我尽量完美。”

卫昭语重心长道：“陛下，这需要我们君臣同心同德，齐心协力。”

皇帝没有对名声的渴望可不行，没有需求也要硬创造需求……不然，拿什么制约皇帝？必须培养他对名声的热爱，让他做个伪君子起步。

卫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陛下，臣已经想好了，未来我们要出击匈奴，横扫八荒，需要的钱、权无数，总会伤害到很多人的利益的，伤害了这些人的利益，这些人就会说陛下的不好。臣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刘彻纳闷道：“可是嘴长在他们身上啊。”这你管不着吧？

卫昭噎了下，没有理刘彻：“臣一直知道陛下一代明君，宽宏大量，却没想到陛下这种事情都能忍。”

刘彻被捧得有些飘飘然，但是还是谦虚道：“不是能忍，而是抓不住啊。这得有人检举才能知道，他们如果关起门来骂，也没法知道啊。”

卫昭痛心疾首到：“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啊！陛下，怎么能摆烂呢，摆烂是不对的，必须采取积极的手段来避免这个事。”

刘彻有些尴尬：“我没有，可是如果因为发两句牢骚就获罪，这显得很没有肚量啊。”

卫昭鼓起了掌：“陛下宽厚爱仁，臣真的自愧弗如，但又为陛下感到骄傲。只是，臣以为，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别的手段达成这个目的嘛，比如——给他们树立个其他的假想敌。”

刘彻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卫昭道：“比如，让法成为他们的假想敌。天子宠臣与普通大臣有争执，普通的大臣恐怕只会怨恨宠臣，这法律也是一样，大臣和法律规定有冲突，陛下尊崇法律规定，这大臣想来也只会痛恨法律。”

刘彻觉得这说法倒也新鲜。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比如晁错、商鞅，说白了都是天子用来平息权贵怒气的人，这律法也是一样，而且律法没有生命，更是方便。

刘彻有些犹疑：“道理似乎是这样，只是，先秦推崇法家，二世而亡，我大汉如果推崇法家，恐怕……”

咦？还有这个说法？卫昭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惭愧，但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她必须坚持下去。

卫昭解释说：“陛下，臣需要从三个角度来阐述我大汉可以推崇法律这个问题。其一，法是否有效的问题。臣以为，法家还是有其优点的，起码在集中权力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我们最起码也要争取做到外儒内法，把法藏在内核，尽量让人体会不到。”

刘彻点点头，这个说法他觉得新鲜，但内核是不变的，事实上，他的已故的老师赵绾、王臧也是这么教导他的，刘彻自己也深以为然。标榜儒家的礼义美化自己，本质上还是要集权实现君主的一言九鼎。

卫昭看他明白，知道这里不用过多解释，继续道：“其二，是法家和法律的区别。臣不学无术，却也知道法家除了法之外，还有术与势，看起来是自上而下的，暴秦也是死在这上面，皇帝为所欲为，百姓民不聊生。但我们大汉的法，可以是自下而上，总结社会日常。”

看刘彻似乎还是没有很明白自己的意思，卫昭继续解释说：“秦帝要修缮宫殿，便要赋税繁重，徭役很多，百姓民不聊生，这是从上而下，为了满足其骄奢淫逸的享乐需求而定的法，故而百姓不认同；我大汉立法，打击豪强，完全可以站在百姓的角度叙事，比如权贵侵占良田，为了百姓能活下去，不得不处理权贵，这样的法想来他人无从置喙，推崇法制也就有了正义性。”

刘彻沉思片刻，倒是觉得卫昭说的有道理。

卫昭继续道：“其三，法并不是简单的一个字，它是有过程在里面的，可以把法分为四个阶段，立法、执法、司法、守法；再具体一点，就是合理立法、严格执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

“我大汉沿用秦制，法律也比较稳定，故而我们可以先不动这个立法环节，已经成型的东西，别人也不好反对；真正要加强的是执法、司法、守法三个环节。司法，请陛下选派善于审、断的官员，廷尉已经换上了陛下自己的人，想来做到这点不难；守法，想来普通百姓不敢不守法，如果陛下推崇法制，处罚不法官员，其他人也会守法的，这无需多言；执法——臣认为这是最难的，因为需要在基层培养大量的人才，清明吏治。好在基础教育和大汉黎民大学这种高等教育还在继续推行，越来越多平民出身的人获得了受教育的权力，这些人贴近基层，也比高高在上的权贵更懂基层，执法也会更有人情味，陛下总归是会有足够的人才了。”

“综上所述，我大汉是有条件推崇法制的，如果可以很好执行法，陛下无需担忧会和秦一样落个那样的名声。”

刘彻点点头，他有点动心了。

其实，能有个好名声肯定是要比名声臭了好太多了的。

刘彻看向卫昭，突然道：“所以，那日你建议由廷尉来审理本案相关事宜？”

卫昭点点头，那是自然。

刘彻想了想，同意了卫昭观点，把这件事情交给张汤处理了。

张汤能秉公处理的只有灌夫和田蚡，至于窦婴……大家心知肚明，这事是皇帝诓骗了他，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了活路……总不可能公布真相，所以窦婴只可能是矫诏，死是无法避免的了。

灌氏的错误太大了，很快便被判了族诛。这种大规模地处罚贵族并不常见，但似乎丝毫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因为有更耸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魏其侯窦婴矫诏，被判全族腰斩。

窦良惊呆了，虽然这次腰斩不包含他这一脉，但是……他叔父本就没有性命之忧，怎么就落个如此下场呢？

窦婴也惊呆了，此前他看似慷慨，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可能丧失议政的权力罢了……如今，为什么要杀他？还要牵连家人？

窦婴觉得大脑一片浆糊……他不明白，景帝的诏书哪里去了？景帝是他的表兄弟啊。难道，被田蚡那小人或是王太后毁掉了？

此外，皇帝又提拔了陈蟜，这在当下真是碍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