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在长安逗留许久，终于离开了。朝中之人都觉得松了口气。

诸侯王的地位还没有后面那么低，刘安也不是安分的住，四处拜访群臣，简直把我要谋反几个字写在脸上。

然而，刘彻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很担心。

其一，上层官僚态度冷淡。目前三公只剩下御史大夫和丞相，太尉一职再次空悬，而这两人都是太皇太后的人，刘彻尚且不能收买，何况是刘安。

其二，朝中大臣对他态度最多算是暧昧，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文人，朝中基本上还是有共识的，文人基本上干不成什么事。故大部分人只是收收礼物，对淮南王没有什么实质的支持。

刘彻不觉得目前刘安能成什么事，但是他很讨厌骑墙的，已经在心里记账了。

人才方面，他还是比较相信卫昭的办法，从底层网罗人才。太皇太后控制上层，他便从基层开始控制，正好让网罗的人才在基层锻炼，静待时机。

卫昭注重数算，农业，医疗，冶炼等方面，还给他解释过原因。朝廷上不需要那么多有口才，善于辩论的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还是实干。

如果要对外征战，就必须维持国内稳定，也就是保障大多数人的稳定。而战争又要出钱的，故这出大部分钱的人最好是小部分人。

换言之，要收财产税而不是人头税。历史上汉武帝晚年的人头税可真的让民众苦不堪言，但打击权贵豪强就没问题了。虽然卫昭自己也算是权贵豪强了，但她打击自己可没什么心理压力。

就西汉这生产力，有什么好享受的？还不如建设美丽大汉，维护欧亚大陆秩序，推动自由贸易，普及中国文化。

当然，鉴于皇帝现在没什么权力，最重要的还是人才储备。你派个官员出去按田亩算税，这个官员好歹得识数，会算面积吧？土地又不是都是固定形状，肥力相等，这折算也需要数学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数算人才，政策根本落实不下去，也就要求皇帝的心理面积了。

同理，医疗也很重要，卫昭很看重义妁自然是因为她的医术。汉代人口稀少，战争是要减员的，如果医疗水平提高，是可以减少牺牲的，对大汉意义不必多说，劳动力缺失可以通过拉长人均寿命来弥补嘛。

农业，冶炼的意义不必多提。土地没产出，人等着饿死嘛？农业才是根本嘛。冶炼金属，制造工具，这才是人和猴子本质的区别啊。

刘彻也很赞同卫昭的说法，目前来看，最方便培养的便是数算人才，学个加减乘除就差不多可以出师了，刘彻不着痕迹地给卫昭办的实验学校懂算数的毕业生基层做小吏的机会，从长安及附近地区开始渗透，逐步了解基层土地情况，进而了解财富分配和基层势力情况。

谁能想到，理论上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不关注于顶层，而关注于底层呢？

说实话，刘彻觉得这个安排有些刺激，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幕后黑手。

当然，他安排的人最近做出了一件大事。

一个叫荀固的良家子，从实验学校毕业，被派往长安附近的县做小吏。一个小贩贩卖脆饼，路人经过时碰翻了他的扁担，脆饼碎了撒了一地。小贩报了个数让路人赔偿，路人觉得数量不对，不肯赔偿。

这个叫荀固的小吏被派来处理这个事。他并没有纠结局限于两个人的争执，也没各打一顿板子让说实话或是直接和稀泥。他先是用钱买了一个类似的脆饼，然后测量了脆饼重量，再把地上的脆饼收集起来，测量了总的重量， 做了个除法，算了大概饼的数量，证明小贩确实多报了饼数，想讹人。

这个故事传为美谈，大家都觉得这个叫荀固的小吏很聪明，对此感到惊奇。

这个故事也在刘彻微行的时候传入了他的耳朵里，他大为震撼，然后抚掌大笑。刘彻夸奖了这个小吏，并趁机提出要求，需要每个地方都要配一个懂数算的人，负责处理日常政务。

这个消息让朝臣们也很震惊，他们倒不是震惊这个小吏的处理方法，而是震惊于皇上的无聊——堂堂皇帝，居然关注提拔这么小一个官员，略略有些不着调，但似乎也看出，皇帝确实最近没什么瞎搞的野心，服从了太皇太后的安排。

太皇太后对这种小事没什么兴趣，就同意了。

这个故事在民间也传播开来，事实上虽然这事对朝臣没有影响，对民间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原来学习数算是可以当官的啊。虽然在权贵眼里，吏和官有本质差别，但在平头百姓心中，这都是吃朝廷饭的，这身份也是不一样的，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打探哪里可以学习数学，卫昭的实验学校也可以招更多的学生了。

卫昭倒也没有拒绝大家的好学之心，虽然老师不多，但小学数学这种东西，也不需要很久就能入门，培训周期比较短，倒也不需要限制招生。天一书铺的数学书籍超过千字文，成为热销榜第一名。

卫昭不得不抽时间再次在周例会上赞美了皇帝陛下的巨大影响力和英明神武的决断，并希望皇上可以抽时间进一步推广医学。卫昭的医学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不过是一些基础药方、良好的卫生习惯等等罢了。刘彻欣然同意，然后想起了近来的烦恼，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平阳侯近来身体越发差了，公主本来想早点回封地，但看平阳侯身体这么差，倒也不好走了。”

卫昭的心怦怦跳，这位估计是要早死啊，然后平阳公主改嫁了两次，最后成为自己的弟媳。卫昭其实不支持这段婚姻来着，历史上有人称赞这段婚姻，多半是因为男人的逆袭——卫青之前是公主的马奴，后面迎娶公主成为她老公，想想就爽啊。

卫昭觉得，爽是很爽，但是没有必要。一个人的爽应该在自己的努力后，通过做出贡献后获得，而不是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取得。据说平阳公主不是很看得上卫青，第二任老公死后讨论应该改嫁谁时，在别人提议卫青时，还笑着说卫青曾是自己的马奴来着……

作为卫青的亲姐姐，卫昭觉得心里有些不适……她弟弟没必要娶一个看不上自己的祖宗回来供着吧……而公主改嫁也挺悲哀的，没能跟原配走到最后。卫昭见过公主和平阳侯几次，感觉两人关系其实蛮好的，卫昭也见过曹襄几次，这是个文静的孩子，很能激发女人的母爱，至少卫昭挺喜欢曹襄的，也不希望曹襄早早没了亲爹……

她想了想，建议道：“公主乃陛下亲姐，侯爷乃功臣之后，陛下何不广召名医给侯爷看看病呢？”

刘彻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吧，平阳侯不喜见医生，似是觉得不吉。”

卫昭撇撇嘴，这是个讳疾忌医的主啊，这可不行的说：“陛下如果安排了，想来侯爷能体会陛下一片苦心的。”

刘彻想了想，也是，他本不想插手太多，但自己姐姐似乎很是烦恼，襄儿又还那么小，自己安排下，想来也没什么问题，便点头许了。

卫昭想起义妁，便问了问曹寿（平阳侯）的具体病症，打算回去问问义妁。卫昭觉得义妁挺有本事的，如果能治好曹寿，也算有了个不错的靠山了，她一个弱女子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卫昭不禁有些骄傲，同样是未婚女人，在古代都是要靠兄弟的，自己的弟弟是多么争气啊，义妁的弟弟好像是个强盗来着……

刘彻看着卫昭，不知道这个女人又在想什么，有些不悦，正要提醒她注意讨好皇帝，就被一阵吵嚷打断了思路。

刘彻不悦地看向吵嚷的方向，道：“怎么这么吵？”

身边的侍从连忙差人去问，卫昭也很好奇，她打量了下皇帝身边的这个侍从，好像是韩嫣举荐的，新来的倡优，专门陪皇帝玩乐，本人更是难得的白胖，看着就很有福气，好像姓郭来着……皇帝说他特别擅长投壶，还让他给自己演示。

这时候的投壶，也算是比较有群众基础的游戏，男子玩的挺多的。卫昭虽然自己一个也投不中，但是不妨碍她在家里摆了一个，让弟弟练习。卫昭估摸着，这就像后世的麻将、德州扑克什么的，有很强的社交属性，大家聚在一起不会投壶可能面子都不好看。

这时的投壶是只求投中，不求筹子跳出来，所以在投壶中装了很多小豆，避免筹子从里面跳出来。郭舍人却能让筹子弹跳回来，一个筹子可以来回弹跳上百次，很是神奇。

刘彻虽然比较正经，但到底是个年轻男人，这些游戏还都挺喜欢的。

过了一会儿，这郭舍人便回来了，低声汇报。卫昭离皇帝近，听了个大概，说是上林苑这边的几个养马的侏儒在跟陛下求情，请陛下不要杀了他们。

刘彻听的莫名其妙，忍不住皱起眉毛：“谁在假传朕的旨意，真是该死。”

卫昭看皇帝似乎又要发火，忍不住头大，皇上一生气，她就忍不住想劝他息怒，这是怎么一种毛病啊。最后，卫昭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陛下莫气，叫过来问问不就好了？这生气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呐。”

刘彻觉得有趣，抿了抿嘴，辩解道：“我没生气，就是……就是觉得不耐烦，怎么每天都有一些破事。”

卫昭安慰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陛下英明神武，自然要比常人多处理些乱七八糟的事。”

刘彻深以为然。

然后他把闹事的人叫来了，这几个人说，有公车署的公车令跟他们说，皇帝说他们这些人既不能种田，又不能打仗，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才华，对国家毫无益处，因此打算杀掉他们，然后让你们赶紧去向皇帝求情。

这几个侏儒涕泗横流，连连叩头，希望刘彻饶过他们。

卫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几个侏儒她知道，上林苑的建设她也参与了不少，皇帝养马她也大力支持，为了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还遍寻擅长养马的人来着，然后择优录取了这些侏儒。皇帝一开始确实觉得这些侏儒有些有碍观瞻，还是卫昭劝解的，说不能以貌取人，而且要关注弱势群体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