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四年。

历经四月，承国大军势如破竹，迅速占领中溯大半领土。

中溯强行征税精心培养用于与承国对战的的大军在交手之时不堪一击。

就在中溯处于腹背受敌的危机时刻，一直以来试探性进犯中溯的丘明部突然宣布归降承国，并派使臣前往承国大军以示诚意。

这一消息，无疑是对中溯的一记重击。

消息一经传出，征战在外的大军军心动荡，以至于在战场上又一次次惨败于承国大军手中。

归降者数不胜数。

中溯帝身体每况愈下。

亲眼看着中溯一步步沦陷的他，也呈现出与中溯相像的颓败之态。

在谢南醉部署长达两年多的战线上，这一条攻入中溯的路走得很快。

景历四年一月，中溯仅剩京城一城。

谢南醉的身影也在这时出现在了包围于京城之外的承国大军之中。

承国大军在大战之中先后补给两次，三十万大军分三路攻打，呈包围之势，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如今在京中所有人都退无可退。

或是降、或是死。

在攻打京城之前，谢南醉派出千让在城门之下高呼一夜：“破城归降者一律不杀。”

直到天将破晓之际，大军发动攻城。

历经一夜身心上的折磨，中溯将士原本誓死不降的心也出现了动摇。

故而在破城之际，竟有超过半数的中溯将士选择归降。

其余不降者，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被尽数斩杀。

城门破，攻入京城的大军迅速清理一切障碍。

谢南醉身着一袭银金色的铠甲，率军一路攻入皇宫，在宫侍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太宣殿前。

殿门两侧的中溯士兵东倒西歪一片，鲜血顺着长阶而下。

谢南醉踏上长阶，一步步朝前走去。

站在殿门前，望向殿中。

只见满头白发的中溯帝衣冠整齐，正端坐于上首宝座之上。

静静凝视着殿门前。

他此刻的姿态仍旧如同往日帝王一般，神情镇定自若，毫无破国之君的模样

“早闻景帝之名，今日方得一见。”

低沉宛若沙砾的浑厚声音响起，末了些许无力。

可见声音的主人已然是强弩之末，却仍挺直脊背。

谢南醉跨步走进太宣殿中，十名天境高手瞬间出现在各处，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会不顾性命冲上前去，全力夺下谢南醉的性命。

然而中溯帝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他缓缓起身，双手搭在端正摆放于面前的玉玺

“你确实是朕从未见过的能人，只可惜身为女子。”

他目光深邃悠扬，望着谢南醉的身影，语气感慨。

谢南醉手搭于佩剑之上，走到大殿中央。

跟随在她身后所进来的人中，有许多中溯帝熟悉的身影。

此刻看见，竟也心平气和，一切原来都有迹可循，只是他竟未察觉。

“女子又如何？这天下，早该有女子的一片天地。”谢南醉分明站在低处，仰视上方。

可说出这话时，身影却显得何其高大。

她的气势半分不输于坐在宝座之上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中溯帝。

闻言，中溯帝苦笑着摇头，“可惜朕看不见那一天了。”

“自刎吧，留你一具全尸。”谢南醉抽出长剑，朝一旁殿里唯一的宫侍招招手。

那是中溯帝的贴身宫侍，陪伴他几十年。

如今看着谢南醉的眼神一如中溯帝那般平静，平静的接受死亡。

他上前，接住了那柄剑。

中溯帝颔首，双手抱起玉玺，一步步朝着谢南醉走去。

他身形佝偻，眼神浑浊，一步、两步…终于拖着早已被病邪侵体，无力的身躯走到了谢南醉面前。

他将玉玺递向谢南醉，像是在做什么郑重的交接仪式。

在谢南醉伸手接过玉玺时，身旁接剑的宫侍也跪下身去，双手奉上长剑。

中溯帝长叹一声，握起长剑，望向谢南醉，毫不犹豫的自刎于她身前。

温热的鲜血喷洒，谢南醉眼睛一眨未眨。

一代帝王陨落，竟也是如此寻常。

她招手示意手下将中溯帝的尸体处理，双手抱着玉玺转身朝殿外走去。

大殿外广场上，中溯朝廷百官均已等候在此，目不斜视的望着出现在殿前的那一道身影。

谢南醉带着玉玺走到了殿前，将象征着中溯的玉玺高高举起。

自此，五国统一，三州之主诞生。

——

景帝一统三州，迁都于上州恒炀。

应百官上奏，选定二月四日在恒炀举行大典。

一袭玄色华服绣着龙腾凤舞的图案，后摆金灿灿的凰展翅翱翔于祥云之间，谢南醉从千步长阶脚下朝上走去，每一步，身后的凰仿佛拥有生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每上前走一步，长阶尽头的高台之上，丞相周清便会诵读诏书。

在诵读声中，谢南醉踏上万众瞩目的高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高亢的声音从见证的百官响起，紧接着便是外圈早已围满的百姓。

他们自发跪地叩首，高声齐呼万岁，敬仰神情宛若叩拜天神。

而高台之上，一个难以称之为人的东西努力扬起头看向谢南醉。

他用嘴唇用力在石砖上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唇内被地面摩擦掉皮肉，在地面留下血痕。

他扭动来到谢南醉的脚下。

周边有人想要制止，却被谢南醉抬手示意不必理会。

几年的折磨，楚西宸和几年前完全不同。

他的头发已经快要掉光，剩下稀疏的几根也是花白，头皮几处凹陷，还有些许丑陋斑纹。

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干瘪的身躯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双颊凹陷，许多地方大抵是在挪动时磕破了皮，凝结成血痂又被他蹭掉，看上去拧起皱巴一片。

他用尽全力爬到了谢南醉脚下，早已磕碰得头破血流，张开鲜血淋漓的嘴，用力仰头看着谢南醉。

几乎是用仅剩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道：“求……你……杀……杀了……我！”

“杀了你？”谢南醉的视线在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掠过，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而又在楚西宸以为有死的希望之时，含笑应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你…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楚西宸拼了命的怒吼咒骂。

然而他的嗓子早在这么多年的热食灌烫里坏了，嗓音如同破败的风箱，嘶哑难听，听进耳朵里更像是在哀嚎。

“将人带下去。”

守在不远处的潜山卫千澈上前指挥，将谢南醉脚底的楚西宸搬到一旁，用狗链锁着不让他再靠近。

为了防止他发出不雅的声音，还不忘往他嘴里塞块破布。

谢南醉朝前走动，焚香上拜于天。

还未开口，空中突然风云涌动。

紧接着，周遭一切事物仿佛都摁下了暂停键。

一道怒冲质问声从空中传来。

“谢南醉！！你的爱恨纠葛，你的得舍之痛呢！！”

谢南醉展开双臂，朱唇轻启，“我得到了天下和孤独，失去了爱和救赎，怎么……不算得舍之痛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被压制了，怎么还能走到这一步！吾不可能会输！！”天道癫狂咆哮着，“这世间规则都由吾定下！吾不会输！吾乃天道——”

谢南醉望向天边，手一抬，一缕金光从空中剥落，迅速飞入她的身躯之中。

天道惊慌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你对吾做了什么！”

“既你为天不公，这天便由我来做主。”

谢南醉语气平淡，手中金光泛起，捏碎了空中汇聚的云团。

天道惊恐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既然你那么热衷于此，那便罚你永生永世受爱恨纠葛、得舍之痛的折磨吧。”

谢南醉轻笑说罢，世间恢复如初。

只是这一次，她上拜的天，是她自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