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头落入井底的驴子，只有把砸在身上的石头垫在脚下，才会重见天日。

如今他能调动的资源，足以让整个江州和凤城为之震颤。

即便他不在了，为他奔走呼号的，也会不计其数。

唯一对不住的是梁诗玥，她又要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陆异眉心微动，“陆晗，去死吧……”

他身体半俯，后背之上的万里苍穹，不见一丝星点。

瞳眸彷佛装满汹涌的海，要把眼前的罪孽淹没吞噬。

这样也好，这一生没白活。

只是……罢了，带着遗憾，或许才完美。

“异儿，你疯了，你放开他！”

陆宝妃手脚并用，爬到他旁边，撕扯捶打陆异那只铁钳一样箍在陆晗脖颈上的手臂。

陆晗双眼暴凸，脸涨成猪肝色，只有出的气了。

再这样下去，陆家会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陆宝妃声嘶力竭，不惜张嘴啃咬他。

“异儿，求你，别这样，放过晗儿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海岸激荡，水面上出现被劈开的尖角波纹。

奋力奔跑的秦凤英心头一喜，“船来了？”

借着天光，能看到船上的两个人影。

“晗儿，宝妃，船来了……”

她来回纠结了几步，转身朝两台车的方向跑去。

看到三人厮打的场面，她再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异，你放开我的晗儿！”

她身体一蹲，从地上摸索到一块石头，走近之后，双手搬起，举过头顶。

在卯足力气砸向陆异头顶的那一刻，陆异倏然抬头。

秦凤英的手悬在半空，那无温的眼神恍若有了实质，抵在那块石头上。

她哽咽半晌，把石头往远处一扔。

滚烫如沸水的情绪被陆异那冰块般的神色中和，低头看了陆晗一眼，她快速转身上了陆异的车。

耀眼的灯光打在三人身上，秦凤英疯魔一样猛地油门。

“好啊，要死一起死，反正陆家也完了……”

她流着泪，放声大笑。

在空荡荡的沙滩上，听起来尤其诡异。

“疯子！”

陆异看过去，微微失神。

陆宝妃双臂一伸，趁机抱住陆异往旁侧翻滚。

“异儿，要死，姐姐陪你一起死，偿还对你所有的伤害，行吗？”

这是她唯一一次抱陆异。

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陆异在陆家时，无意间看到她放在餐桌的合同上有个漏洞，当即指了出来。

那时候，陆宝妃和颜悦色笑了，张开手臂伸懒腰。

陆异以为他会得到一个拥抱，身体前倾，意识到自作多情之后，讪讪笑着垂手站在一旁。

陆宝妃斜他一眼，埋怨他乱看自己的商业机密，以后不许再看。

淹没在记忆深海中的这个片段，长出了翅膀。

陆宝妃追悔莫及，“异儿，姐姐对不起你！”

她双手紧扣，箍住陆异的腰身，口中喃喃，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秦凤英见状，急踩刹车，跑下来扶起陆晗为他顺气。

“晗儿，船来了，船真的来了，你打起精神……你们能过来搭把手吗？”

陆晗虽然没死，但刚才脑袋缺氧，人还是懵的。

听到“船来”，他捶打胸口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翻动眼皮，“喊翠花，他们会来的。”

秦凤英忙不迭点头。

拢手在口边，一声声“翠花”喊了出来。

还不忘嘱咐陆宝妃，“把陆异看好，别让他再来添乱……”

陆异被陆宝妃抱着翻滚时，后脑勺咕咚磕碰到一块石头，眼前一阵阵发黑。

等他回过神时，陆晗正被人架着往海边走。

但他稍微一动，陆宝妃立刻警觉。

手脚牢牢把他困死，“异儿，别去，求你了，你的仇姐姐帮你报行吗？”

陆异目光冷锐，朝她脸上一扫。

“你有机会吗？”

陆宝妃愣住。

陆异在她肩头一掐，她双手瞬间泄了力，软软滑到陆异的腰侧。

“你自己做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

“陆晗要我的命，你给他递刀子，呵，为我报仇？怎么报？”

语句很轻，却如一座山，给陆宝妃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四面八方凭空多出几道墙，往她身上挤压，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

秦凤英看着陆晗上船，无力地掩面痛哭。

“晗儿，不管到了哪里，记得跟妈妈说，只要有机会，你就回来！”

她的心肝被剜走了。

泡在冰凉海水里的双脚，刺痛到麻木，都不及她心尖上的疼。

那个叫“翠花”的女人，扶着陆晗坐下，看他满身泥泞，精神也不大好。

转头怒瞪秦凤英，“你们陆家怎么回事，把我儿子弄成这样，你还好意思哭！”

秦凤英呆住了。

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往前挪了几步，“你说什么，你说晗儿是谁？”

翠花拍打着陆晗的后背，拿出保温杯，递到他嘴边。

“我说，陆晗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怎么了？要不是急着走，我把你们陆家的屋顶都掀翻！”

“开船，我们要去登大船，再不走来不及了！”

秦凤英定睛仔细看，这才发现这个女人，正是跟她“投缘”的刘妈。

“你，你们……”

秦凤英发白的手指，在虚空中点着，直到船离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船上。

陆晗不悦道：“你跟她废什么话，她就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

翠花一指头戳向陆晗的太阳穴。

“你啊，别胳膊肘往外拐，关键时刻还不是靠我这个亲妈！”

“瞧刚才那架势，我要是晚来一步，她都要把你碾成肉泥了，你还替她说话。”

“我就是看不惯她富太太的做派，什么豪门大户，家里就放这么点东西，还不如剧组那些女明星的多。”

她踢了踢脚边的布包，满脸嫌弃。

陆晗被晃得想吐，“你又偷了？”

翠花满不在乎地翻个白眼。

“那些女明星个个都像妖精，那么多钱和首饰，不是从野男人那里偷来的，就是一些脑残粉贡献的。”

“我拿一点换钱用怎么了，谁叫她们自己不藏好！”

亲妈的絮叨逐渐变成了背景音。

陆晗满脑子都是陆异吃人的眼神，只盼着尽快换乘大船，离开这个夺命的鬼地方。

陆异坐进车里，没再多看秦凤英母女一眼。

开到市区一处停车场，他打开后备箱换了身衣服，开另一台车往医院驶去。

中途宫澈来了电话，“那只小虾米，值得你那么拼命去抓吗？”

陆异深眸一凛，“你说完了？”

宫澈单手控着方向盘，不远不近地跟在陆异车后。

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故意放走的吧，下一步围剿陆氏，算我一个。”

陆异不置可否。

要陆晗的命的确没多大意义，但如果不这么做，就不会把陆氏逼上绝路。

陆正明经营那么多年，为陆氏打下了深厚的根基。

要拔除，那就连根拔起，不然后患无穷。

“放心，我的目标是绿柳资本，你知道的，这是一条销赃渠道，那些赃钱，我总得查个准数出来。”

宫澈跟着他一路到医院，看他拐入停车场停好，挂断电话，轰着油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