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生不得不再次佩服一下宋明臻非同寻常的判断力。偌大的孙府上，到处都是光亮，借着这光亮，李素生窥探到了府兵中的“异类”。

那是宫中禁军，专门负责保卫皇室安全的，却出现在了一个阉人家里。

宋明臻判断的没错，碧落就在这里。

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李素生迫切地需要探知碧落的准确位置。他继续带着哭腔，怂恿着人们往孙府深处闯。

“让孙大总管出来！”韦府的人推搡着孙府侍卫们，大喊。

“孙大海，为什么杀我主人？！你忘恩负义！”他们抢夺着侍卫们的佩刀，嚷嚷。

“狗仗人势！我们要向陛下讨说法！”他们抓挠侍卫们的脸，还妄图撕咬他们的脖子。

如果韦府的下人们只是在门前闹事也就罢了，他们越发深入，引起了孙大海的警觉。现在的时机太敏感，他身上的责任也太大，可不敢马虎。下定决心，孙大海对前来汇报情况的府兵命令：“上兵器。有敢继续作乱者，当即格杀！”

世上可以死一个韦延卿，甚至可以死一百个、一千个韦延卿，但藏在他府上的人决不能丢。韦延卿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的死要牵扯孙大海，孙大海还来不及细细研究，但眼前的事，他必须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了断。

那些侍卫和禁军，本就瞧不起这些文官的下人们，得了孙大海的令，总算不用束手束脚了。不等韦府的人们出手推搡，他们就像开了刃的刀，朝着血肉咬下去。

痛苦的嘶吼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且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屠刀之下，已经有四五个丧命，六七个重伤了，而那些并没有冲在前面的韦府下人，也免不了挨上一记无情刀。场面一度混乱。

幸好宋明臻预先提醒过李素生，使李素生一直保持着机警，只负责喊打喊杀，根本不会冲锋陷阵，躲在后面观察形势。宋明臻说得对，如果碧落真的在孙府，孙府的戒备就非同寻常，身负重责的孙大海在察觉到韦府下人这个“隐患”之后，极有可能会不留情面地无差别砍杀。

见势头不好，李素生和几个落在队伍后面却行动灵活的韦府下人急忙向外逃，口中的呼喊由“报仇”改为“救命”，只是哭腔更浓了些。好在那些孙府侍卫和禁军还有一点人性，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在韦府的下人们连滚带爬地逃出孙府之后，他们并没有再穷追不舍地索命，由着韦府的下人们带着泪和血，回家哭丧。

韦府的下人们离去之后，孙府一地血水、满眼尸身。

孙大海知道，有这些命摆在这儿，他一个宦官，一个名义上受了韦延卿大恩的宦官，即将面对潮水一般的讨伐。那么，要不要进宫陈情呢？

他望了一眼被禁军守卫的小屋，屋子里藏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那是宋华庭对付宋明臻的底牌。

若去，一旦被人察觉他的腿没有伤，该怎么解释他的告假？他难道要假装腿上有伤，被人抬着进宫？这是请罪还是问罪？他的命还要不要了？再者说，就算去了，他该怎么对陛下说？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以陛下多疑的性子，若是在他身上泄愤该怎么办？

不去呢？

若是不去，韦延卿的妻儿一定会到御前喊冤，弹劾他的文官也会帮腔助势。因着玉镜公主之前四处散布还没有被全部收集上来的告示们，因着即将闯进京城的大批部队，陛下的口碑空前恶劣，但人们不会马上把指责的手指对准陛下，他们不敢，于是，在此刻有人命在身的孙大海就成了众矢之的，且令陛下身上的污点更加严重。为了平息众怒，难道陛下会留他的小命？

好像去不去都是死路一条了。

他最后选择了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向宋华庭显示站在一起的忠诚，而且，在韦延卿的妻儿闹上朝堂之前先发制人，或许是他求生的唯一路途。

又和阔脱商讨了半天办法，将积压的奏折判完，宋华庭并不觉得心情轻松。他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闲，打算先填饱肚子，毕竟他今日除了一顿潦草的早膳，一直没能吃什么东西——他的好妹妹时不时给他送上让他“惊喜”的“大礼”，让他手忙脚乱，战战兢兢。

就在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两个太监一前一后地进来禀报。两个太监互相对视了一眼，才在宋华庭不耐烦的催促下逐一开口回话。

前者说，韦延卿大人府上管家传信，说韦大人被孙大总管派出的侍卫杀死在自家书房里，有阖府上下为证，府上下人们去孙大总管府上讨说法，被孙大总管的侍卫乱刀砍死数人。请陛下做主，为韦大人申冤报仇。

后者说，孙大总管派人来报，说今日傍晚，有刺客袭击府上侍卫，使四名侍卫无辜被杀，六名侍卫重伤。随即，韦延卿大人府上的下人不分青红皂白，来府上闹事，污蔑孙大总管指使凶手杀人。和府上侍卫起了冲突。两件事情太过凑巧，不免引人怀疑。孙大总管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他请求和陛下详谈。

小太监们吐字清晰、语言简洁，放在外面，不知道要甩那些说书人几条街，偏放在宋华庭的耳朵边上，好像根本塞不进他的脑袋。

他没听懂。

孙大海和韦延卿的梁子，宋华庭当然知道，只是韦延卿装傻，孙大海又是个知分寸、能忍耐的人，宋华庭觉得，他们能维持很长时间的太平，至少在韦延卿被除掉前，孙大海不会轻举妄动。

可是事情好像专门跟宋华庭对着干，又是在这样关键的时期。所以宋华庭有一瞬怔忡。

等他从质疑自己的听力转到质疑孙大海智商和韦延卿死因上头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胸膛里的怒气到底有多么兴盛。他瞪着大眼气急败坏地骂道：“让孙大海给朕……给朕立刻滚进来！让他立刻滚进来！”

远在寝宫外、台阶下的孙大海，已经清楚地听到了宋华庭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