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知道，只要谢迎天所有战舰围攻上来——或许根本不用“所有”——就能将北军的全部战舰、船只和船只上的将士们毁灭干净，这场仗，北军输定了。

可是北军还是摆开了阵仗迎敌，不狂傲也不怯懦，不疯癫也不畏缩。这么多天，他们好像有些习惯江面上的潮湿又带着腥味的气息，有些习惯那些从庞然大物上飞来的强弩和水下悄无声息的刀兵。

两个水门内，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靠着北军用生命拖延的时间，佛宁门和上元门内设置了重重的关卡，就算不能确保自身安全，也至少可以争取一个玉石俱焚的体面。多亏了赫连绰想的好主意，两个城门内都圈好了一块相对宽阔的水道，在上面铺好了一层油脂。等北军完全溃败散去、叛军冲入城中，城中的士兵就会将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油脂点燃，困住试图进城的船只。

城中的最后一个阻挡叛军的陷阱也已经布置好了，操控这些陷阱的，是由赫连绰亲自选拔出来的京城中的水中高手。

起初赫连绰张榜招募识水性的人才的时候，应招者屈指可数，好不容易出现一两个报名的，也绝大多数是退伍老兵，年纪都比较大了。武平川性子急，吵嚷着要挨家挨户地搜捕，但凡会游泳的，一律强制接受征用。但赫连绰将他安抚住了。赫连绰说，再过两天，人才就到了。

赫连绰说的“过两天”，是武定川的北军和反军在江面上激战的几天，是闻者落泪、见者心伤的几天，那几天过后，京城中掀起了一场报名参战的“热潮”。

所以虽然赫连绰没能找到最合适的驻守两大水门的将领，但一口气选拔出一百多位水中高手。

他让这些水中的健儿们在从外城通往内城的水道底下埋了数不清的尖利的铁片和钢钉，只等敌人战船出现，便将那些船舶连带船上的人都捅出个窟窿，最好让整个水域都被红色占领。

等这些都布置好了，武平川有些意犹未尽地说：“我们无计可施了。等反军过了这道陷阱，水上的道路就完全沦陷了。赫连大将军，到那时候，我们只有撤退了。”

赫连绰却没有那么悲观，他说：“我们还有后手。”

“后手？什么后手？”

“百姓。人心向背，乃是天道，也是国运。”赫连绰挺直腰背说。他被病痛折磨的已经很消瘦憔悴了，尤其是最近日夜不眠地指挥作战，熬得他一张脸白得像纸，只是说出去的话依然掷地有声。

这掷地有声的言辞令武平川心中一颤，他恍然明白，世人追捧赫连绰为“白泽公子”，不只是因为他的勇气和智慧，更重要的是他非人能敌的远见，他可以算计人心，可以掌控民意。

从这一点上来说，武平川很庆幸自己和赫连绰是同袍而非对手。面对赫连绰，他或许可以提起刀枪将他砍倒，但他或许依然不是胜利者。

正如赫连绰所说，瑨国是天子的天下，谢迎天只是反贼，这是当下京城人的共识，是长江以北人民的共识，不，这就是整个瑨国人的共识。京城军民的坚守和北军的无畏，已经大大挫败了反军，眼下反军之中，定有一种令谢迎天胆寒的情绪在蔓延——反军的将士，应当在反思自己的立场。

他们会重新审视自己所作所为的正确性，反思他们的牺牲是否值得，并为对手的牺牲奉献敬意。

这或许也是这场战争带给朝廷的一点积极意义。

不过此刻，既然都已经准备好，那就开战吧。

谢迎天的王牌战舰确实比北军残留的战舰先进和庞大得多，再加上和周围数不清的小战船打配合，几乎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完美。刚进入战场，反军那开在最前头的战舰就用它那威力无比的强劲的弩箭，射穿了北军战舰用作防护的船板。只一击，北军的战舰就没有了作战的能力。船体已经歪斜，想来过不了多久，一船的人都要葬身鱼腹了。

接下来是北军的第二艘战舰，命运与前者几乎没有差别。尽管它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冲过去，却在距离敌舰还有很远的时候被敌人的强弩射中，几乎裂成两半。战舰上的战士们被强大的惯性扔进水里，不多久就没了挣扎起来的水花。

北军的第三艘战舰靠着前两艘的遮掩庇护，好歹发出了几轮弩箭，北军之前在长江北岸招募的义士们也驾着小船不要命地冲杀，可惜这对于强大的叛军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虽说叛军的第一艘战舰因为北军的奋力射击而多了个创口，但总体上并无大碍，反倒因为北军接连失去第一、二艘战舰，第三支战舰没了保护的屏障，而很快暴露在敌人射程范围之内，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被毫不留情地击沉。

叛军的战舰和小船与北军厮杀了大约一个时辰，那种压倒性的战力令北军完全无力招架。谢迎天命令叛军战舰跟随他向上元门发起射击。

在上元门驻守的士兵们早已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仰望北军兄弟们太久了，他们也想做个英雄。

对着涌上来的船只发射完了所有的弩箭，他们按照赫连绰原来的安排，退到了城门之后。

那里有提前安排好的油脂，只要他们的火把落下来，他们，将和侵入的战舰一起被烧成灰烬！

谢迎天是极聪明也是极有经验的，虽说胜利在望，但他还是谨慎地选择让其他战舰先驶入城门。他知道赫连绰和武平川不会让他轻而易举地拿下城门，哪怕是他们无力镇守的水门，他们定会安排了诸多陷阱等待谢迎天。

就在叛军的第一波战舰在谢迎天的指挥下即将驶入城门的时候，就在驻守上元门的将士们即将把手中的火把扔出去的时候，有人忽然向谢迎天飞船来报：楚王司砚领船来战，此刻已经咬住军队的后尾了！

朝廷的第一波援军，竟然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