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钺觉得，宋明臻还没有喝酒就醉了。

不，或许不是她醉了，而是司钺自己醉了。

他感到庆幸，在宋明臻为数不多的醉酒时刻，司钺几乎都在她身边，看着她又哭又闹，看着她放下戒心，看着她把女孩子最温柔、最浪漫、最娇媚的姿态展示出来，看着她超脱自我，去抓住一个理想中的宋明臻。

司钺想，将来一定有那么一天，宋明臻可以无所顾忌地耍酒疯，谁也看不见，只藏着，给他一个人看。

宋明臻还等着司钺的答复呢。

司钺脸微微红了，说：“这酒叫‘桃花仙’，不是什么‘花酒’。以后不许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是听了，也要当没听见！”

宋明臻不明白司钺话里的意思，但也能猜到，或许“花酒”“女人”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意思，加上上次在碧落面前有关“孩儿他爹”的笑话，宋明臻明智地表示接受司钺的意见。

宋明臻抿了一口酒，真香！不止香，而且甜，一点也不辛辣。她仰着脖子灌了几口，“哈——”心满意足。

司钺看着宋明臻吃吃喝喝，也乐在其中。

转眼，糕点吃完了，酒壶也见了底。宋明臻表示意犹未尽。

司钺说：“这么晚了，糕点吃多了不消化，等过了明天，我再多给你买一些来，让你吃个够！”

宋明臻偷偷舔了一下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为一场口腹之旅画上句号。

“说到明天的大婚典礼，”宋明臻说，“你不应该肩负重任吗？我记得谢迎天的几个大将——包括郭甯——都到了。你这几天伤还没好利索，就一直骑着马到处巡防，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司钺回答：“忙确实是忙，你可以站在鹊园的大门口听一听，到处都是士兵的脚步声。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陛下接连秘密召见了舒裕哥、武平川、镇南侯、成国公和我，嘱咐了好些话——只是这些话不方便跟你说，唔，跟你说也没什么用。为了不引起谢迎天的怀疑，明天的大婚典礼上，我的人马必须进驻在宫门外，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你，我会保你周全！”

宋明臻“噗嗤”一声笑了，说：“真有趣，我明天大婚，新郎官却不是你，你还要一眼不眨地保护我——你可难过？”

“不，一点也不难过。”

宋明臻：“……”

司钺补充道：“我怕我说‘难过’，你会骄傲得睡不着觉。你要是养不好精神，明天我‘抢亲’的时候，你哪里还跑得动？”

宋明臻娇笑道：“又说浑话！”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腻腻的泛着痒意。

司钺干脆坐到宋明臻身边去，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说：“我先前跟你说过了，宫里的禁军大多数听从谢迎天的安排，虽说禁军大统领换了人，但我们完全不能夸口说已经掌控了禁军。我的兵马又驻守宫门之外，宫里只剩下临时调集来的周阳的兵马充作先遣守卫军，替接亲的仪仗队扫清障碍。除此之外，宫里只有几位将军的护卫兵撑场面。为了各位亲贵大臣们的安全，我必须和周阳一道对抗不受掌控的禁军。到时候宫里乱，宫外也乱，各路兵马混战，怕也顾不得身份了。我自然是尽最大努力保证你的安全，而你也一定要让孤野和靳赢提前准备好，你要片刻不离开他们！”

“知道啦！”宋明臻乖乖地说。

“还有一件事。”

“嗯？”

司钺把宋明臻散在肩上的头发小心地拨到脑后去，说：“我知道你关心桑家的事。我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告诉你，桑仁宇找到了，他一直被周阳保护着，很安全。他会在明天剿灭谢家的行动中发挥作用，将来凭着这功劳，不仅会让陛下给桑伯婴夫妇追封，没准还能挣个功名前程。”

宋明臻心头一荡，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得干干净净。

“谢夫人曾经应邀来鹊园做客，你也曾出面维护她，虽说谢迎天有意封锁谢夫人自缢身亡的消息，但公主府不比谢府，司如意也不懂得如何御下，甚至说，她巴不得把这件事传出去来排遣这么久积压的嫉妒和愤恨，所以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来。周雨那丫头都知道了，还哭了一场。她昨天朝我感叹，说谢夫人惨死，你怕是也难过得很，让我来安慰安慰你。”

宋明臻垂下了头，她的手指在无意识地互相揉搓了，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声音闷闷的，她说：“我实话告诉你，桑家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曾在司如意嫁给谢寿的事情上推波助澜，而且……而且桑仁宇出事的那个倩兮酒楼……”

“是你的。”司钺替宋明臻说出了宋明臻不敢说的话。

宋明臻震惊：“你知道？！”

“我猜到了。那个酒楼曾经是司慕的产业，司慕失了恩宠，那酒楼就荒了。后来倩兮酒楼开张，据说谢家做了它的后台——怎么可能是谢家呢？谢年只是个纨绔子弟，根本没有经商的头脑，所以那座酒楼的背后之人，一定比谢年要有能力得多，地位也高得多。不是司卿，司卿没有那样的远见；不是司砚，司砚远在川蜀；不是武平川和舒裕哥。我想只有可能是叶明德和你了——只是叶明德如果想报复桑家倒靠谢家的仇，怕不会对桑仁宇手下留情，桑仁宇就不可能活着。”司钺娓娓说道。

宋明臻顿时颇觉难堪，她把脸藏得更深，说：“所以，你看见了吧，司钺，我就是那么一个恶毒的人，我的存在只会伤害别人。你现在丢开我还来得及，免得让你也沾上满手的血腥。”

“我的一手血腥不是你染给我的，你忘了，我本身就是个屠夫，一个沙场屠夫……”

“那不一样！”宋明臻终于迎上司钺的眼睛，“你杀的是敌人，是在光明正大的战争里保护自己，而我不是。我杀人只是为了满足我的野心。司钺，我在遵从我哥哥的命令，一步一步瓦解瑨国，我想用这样的方式得到它。”

司钺回望着宋明臻，说：“首先，战争本身就不配用‘光明正大’这个词。我屠杀过北狄的士兵，当然，也坑杀过战俘，砍杀过试图给北狄人传递消息的孩子。为了保证伏击打援的我军绝对安全，我也曾带人屠杀过北狄平民的村庄。为了胜利，我把杀戮做到了极致。北狄人固然可恨，我在北狄人眼里，难道就不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