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所有人先找到宋明臻，沈穆觉得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他确实佩服这个姑娘，聪明，隐忍，坚强到令人恐慌，可惜这个姑娘是对手，这样强大的对手，是不能活在世上的。

只能杀掉了。

他虽然记恨赫连绰先跟他联手后设计围剿他，但有些事他深信不疑：赫连绰在竭力保护冯煌，且一定要拿到宋明臻的人头，最重要的是，赫连绰能从容应对宋明臻死后的一系列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沈穆的身后急切地喊：“三弟且慢！”

竟是冯恩，冯恩亲自进京了！

相比于二十多年前，冯恩苍老了许多，甚至比同龄的人更显得饱经沧桑。燕北的风肆无忌惮地吹了他二十多年，也吹不散他内心的忐忑和忧虑。冯煌出现在京城，出现在天子脚下，这意味着什么，冯恩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他必须亲自处理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英国公提前准备好了一个男婴，就是防止皇后诞下女孩。不知道该不该夸赞英国公的“先见之明”，小公主出生。

英国公独自一人，铁着一张脸站在皇后的寝宫门口，略显焦急地等着谢皇后把小公主交出来。他没有什么耐心，已经派守在谢皇后身边多年的暗卫马态进去催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刚刚登基的年轻的天子司瑞病势沉重，不知道还有没有病愈的可能。司瑞需要一个男孩，谢家更需要一个男孩。

面对跪在面前的马态，刚刚生产还十分虚弱的谢皇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男婴，转而轻轻摩挲身边那个红色的小肉团。她坠下一滴泪来，说：“我到底做不成一个慈母，她投错了胎……”

马态的头，垂得更低。

地上躺着接生的稳婆，已经被马态一剑封喉了。血腥味在产房里弥漫着，让这个屋子显得更加罪恶。

“马态，你是我陪嫁进宫的人，你是我的影子。你说，我这样做对吗？”谢皇后哀怨地问道。

马态不敢看谢皇后的面庞，闷声说道：“为了谢家满门荣耀，卑职觉得，您和国公，只能如此。”

“为了谢家荣耀？”谢皇后苦笑了一声，“等她到了哥哥手里，只有死路一条。为了‘荣耀’我就要失去亲生骨肉，你让我怎么舍得啊！”

门外传来谢迎天的催促声：“皇后娘娘，不要犹豫了！”

谢皇后指尖微颤，又掉了一颗眼泪。在哥哥的逼迫下，她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马态告了一声罪，弓着身子走上前去，双手托起小公主软绵绵的小身子，小心地收在怀里。

小公主刚刚睡下，红润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稚嫩又可爱。她的眼皮那么轻薄，好似秋蝉的双翼，她的嘴唇那么鲜红，是迎战冬雪的腊梅。她还皱皱巴巴的，算不上漂亮，都说女大十八变，等她长大，应该会是个美人吧。

长大？她如何长大？在权力的争夺和阴谋的算计下，她怎么会有机会长大？

谢皇后已经不敢看马态的任何举动了，她把脸转向里侧，肩膀微微颤动。

在谢迎天的命令下，马态用一个食盒盛着小公主，偷偷走出皇宫，他要把小公主埋在东山上，且带回孩子的小拇指回来复命。

他越走越急，手上的食盒越来越沉重。

到了东山，趁着夜色，马态很快挖了一个土坑。

杀人这种事，他在六岁被谢家收留的时候就开始做了，二十多年间，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可眼前这个小娃娃是那么脆弱、那么无辜，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灿烂的阳光，就要葬身黄土了。

他把小公主放在土坑里。

许是感觉到了凉意，小公主突然哇哇哭起来。她哭的声音真脆真响亮啊，把马态的心都震得乱了节奏。

被吓到的何止马态，还有东山林中那些沉浸在睡梦中的鸟儿。无数的鸟儿一下子呼啦啦飞起来，搅乱了整个树林。

小公主还在哭，鸟还在飞舞。

鸟儿们原本向远处飞翔，过了一会，没有遇到危险，又聚在一起飞回来，甚至飞到小公主的头顶上来。林子好热闹，好像在欢迎谁的到来。

马态的脑子里立刻想起了一个词——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哭了一会儿，等鸟儿们重新回到巢穴中，回到属于它们的树枝上，小公主重新睡去。她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正如她不知道什么叫安全。

马态心软了。

孩子是皇族血脉，身上也留着谢家的血。谢家待他不薄，他还没能好好报答。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马态带着小公主逃了。

自此，他改名冯恩，自称是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四处流浪的鳏夫。那段时间，谢家到处张贴告示，说是抓捕英国公府中叛逃的、与谢老夫人婢女偷情的侍卫。冯恩躲躲藏藏，一直逃到了燕北，在桃源寨遇到沈错，才安定下来。之后桃源寨改名凤凰寨，小公主起名冯煌。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现在，这个秘密即将展现在世人面前，即将葬送无数人的性命。它的开端，是谢家的步步荣光，它的结束，是谢家的满门抄斩。

一切，在开始的时候，就预示着结局，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更改。

作为冯煌的养父，冯恩能做的有限，但想要保住冯煌的命，他还是可以的。

他阻止了沈穆对宋明臻的举动。

在看到冯恩的第一眼起，沈穆就知道，冯恩是来寻死的。只是，他死了，或许很多人就能活下去。

“大哥……”

冯恩俯视着宋明臻和司钺，说：“赫连绰已经对太子下手了，事关国储，陛下很快就会查到他的身上。他就是再巧舌如簧，也不能在玉镜公主死后，完全平息黎国人的怒火。赫连绰以后是冯煌的依靠，他不能死，所以，玉镜公主也不能死。”

“可是……”

“三弟，冯煌的事，我会做个了结，以后天高海阔，你自寻生路去吧，不要出现在京城了……”冯恩带了一丝不舍，郑重地对这个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