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天上飘了两朵雪花，很快就散了。明天就是立春了。

按照瑨国的风俗，立春这天要好好洗一次澡，名曰“洗寒请暖”。世家大族总会选择在这一天呼朋引伴地泡温泉，且会持续好几天。在鹊园里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可做的宋明臻，早在两天前的中午，就收到了梁王司慕的邀请，邀请她到自己新建好的温泉山庄玩些日子。

碧落表示很纳闷。

几天前，宋明臻派遣靳赢将所有细作押送到了大理寺，半点不留情面。别人也就罢了，明确地和太子对抗的司慕是绝对得不到好处的，再加上之前的接触和摩擦，碧落认为，司慕躲着宋明臻还来不及，怎么还要主动来请呢？

宋明臻却心里清楚，司慕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司慕想要请的人，才不是她宋明臻呢。

清除了各家安插来的细作之后，宋明臻第一次在鹊园见到了李素生。

李素生在瑨国已经度过了五个春秋了，他是宋明臻最先培植的下属之一。

李素生的父亲曾是前任丞相博也的家仆，李素生也就自然而然地跟在了摩诃多赤身边。李素生自小就陪着摩诃多赤读书习武。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比摩诃多赤要聪明得多，不止聪明，还会隐藏自己的聪明，而不耍小聪明。为了在摩诃多赤手下好好过日子，李素生经常需要代替摩诃多赤写先生留的文章。李素生代笔的文章如果得到了先生的表扬，摩诃多赤就会给李素生一点微薄的奖励。

不过那时候的李素生十分知足，每天安心地呆在摩诃多赤身边，以为这就是他一生的任务。

直到那天，摩诃多赤在射猎平民的“游戏”中，误杀了兵部尚书博帕帖木儿的小儿子。博帕帖木儿跪在皇帝寝宫门口以头抢地地痛哭，恳求病得昏沉的宋天极还他一个公道。

博也自然不怕快要死了的宋天极，也不怕博帕帖木儿，只是“大业”在即，他即将要凭着自己的威望扶植新君即位，是万万不想得罪贵族的，更不想落下污名被人诟病，所以他在皇宫门口，亲自打了摩诃多赤五十大板，来缓解博帕帖木儿心中的恨意。

博帕帖木儿也知道，博也现在权倾朝野，摩诃多赤又是玉镜公主的未婚夫婿、将来的驸马，是不可能“一命抵一命”的，所以心中虽恨，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博帕帖木儿罢手了，博也的一肚子气却没能撒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博也打了自己最爱的儿子，他觉得亏，觉得憋屈。于是回家之后，他把一肚子的火撒在了摩诃多赤的身边人身上。

博也说，摩诃多赤的随行侍卫们没有尽好规劝之责，都要挨打，且狠狠地打。其他侍卫们都被唬住了，赶紧互相推诿责任，谁知道推着推着，就推到了当时根本不当值的李素生身上。

李素生大喊冤枉，说自己根本没有随行，而是在家休假。

立刻有人拆穿了他的谎言，说他根本没有休假，而是在丞相府的书房里。

博也大怒，追问李素生在书房做什么。李素生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先生让公子写文章，公子……忙，就命小人来写。小人拗不过公子，只好写了。”

于是，李素生代替摩诃多赤写文章的事情完全败露。想到之前频频夸奖自己的儿子文章写得好，博也大为恼火，便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李素生一个人的身上。

五十棍没有当时要了李素生的命，却也没有让他尝到半点好处。不仅如此，博也没有顾及李素生父亲的苦苦哀求，执意将他扔进了大狱之中，罪名就是教唆主人行凶。他即将面对的命运只有杀头。

摩诃多赤被他父亲当众责打，让孤野看见了。孤野为此一整天都很高兴。当宋明臻问起来的时候，孤野呜哩哇啦说了半天。宋明臻连猜带想，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宋明臻断定，以博也高傲自负的性子，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定会拿别人出气的。她派碧落暗自打听，才知道了李素生的事。

能在尖酸刻薄、冷酷残暴的摩诃多赤手下活这么久，备受倚重，应该是个聪明人，再加上他和他父亲的身份，应该对博也父子十分熟悉。宋明臻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她决定救李素生出来。

好在那时候，宋明臻说的话就算摩诃多赤不认同，一般也不会太反对，再加上李素生的事摩诃多赤也难得有一点内疚，所以摩诃多赤暗示刑部，留李素生一命，用一个死囚将他换出来。

李素生被放出来之后，留在宋明臻身边养好了伤，就离开了黎国，进入了瑨国。

他自己很乐意去瑨国。一者，可以暂时躲避博也和他的耳目，保证自身安全；二者，他觉得这个冷宫里长大的公主有趣，他想报答她的活命之恩。

他在瑨国成了“落魄书生”，从容地辗转于各个豪门贵族和官宦府邸，并在宋明臻的帮助下，很快组建起了一张比较严密的信息搜集网，而且用宋明臻源源不断的银钱，和各路山匪、赌场及杀手组织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关系。

当初宋明臻入京时那些劫掠迎亲队伍的假冒山匪的杀手，正是李素生提前安排的。

李素生是扮成鹊园的仆人混进鹊园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宋明臻了，此时见到了，倒颇感亲切。他觉得宋明臻已经脱去了年幼时的稚嫩和羸弱，变得稳重从容了许多，逐渐张开的眉眼有些像宋天极，但懦弱无能的宋天极，才没有宋明臻眼里透出的刚毅和果敢呢。

李素生觉得当初没有选择错，这个小女孩，会一直带给他惊喜的。

李素生跪在地上，请了个安。宋明臻盘着腿坐在藤椅上，裹着厚厚的锦被，笑眯眯地请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只有在这个时候，李素生才完全确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落魄书生，而是为黎国完成大业的功臣。

等着碧落为李素生捧上热茶，宋明臻才开口说道：“‘辛苦’之类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素生哥为人淡薄，‘过后的恩赏’恐怕也脏了你的耳朵。请素生哥再坚持些时日，以目前顺风顺水的形势看，我们的目标很快就会实现。”

“公主不必担心属下们，属下为公主、为黎国做事，都心甘情愿。属下这次来，一是因为前两天司钺调查天煞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天煞王尊也并未怪罪；二是察觉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托付别人转达唯恐说不清楚，这才来面见公主。”李素生恭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