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后庭花
作者:瑶珖 | 分类:古言 | 字数:88.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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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三)
而在此之外,琐碎的隋陈局势亦是瞬息万变,难言难分。
公元五百八十五年,陈朝至德三年,隋朝开皇五年。
陈至德三年三月,智顗受大陈长宁大长公主阿姮为大陈祈福国运和解个人之惑之邀再到建康,住灵曜寺。身为智顗大师的关门弟子阿姮特意请师父智顗大师于太极殿讲《大智度论》弘扬佛法、提升辩智,又讲《仁王般若经》,慧暅、慧旷、慧辩等名僧都奉命参加讨论。
当再次见到师父智顗大师时,阿姮把自身和杨广的爱情坎坷命运告诉了师父智顗大师,苦苦追问智顗大师当年在天台山天台寺上他第一次见到她和杨广时就勘破他们二人情缘命运的那句命运偈语“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究竟是何意思。但到底,智顗大师还是奥妙高深地只以两句“佛曰不可说”和《金刚经》中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来含蓄地点醒阿姮,却无法代替她而为她活一次。
终究,命运情缘,只能自己经历。
而在这之后,智顗大师移居光宅寺,讲《法华经》。弟子灌顶随听随记,录成《法华文句》。此后智顗所讲经义,多由灌顶笔录成书。智顗大师就一直在这光宅寺修行直到陈朝灭亡后才到庐山上隐修。
而当年五月,西梁皇帝萧岿因病去世,终年四十四岁,共在位二十三年。临终前他上表奉辞给隋帝杨坚、并献上所佩戴的金装剑,隋帝杨坚看后十分哀伤悲叹。他的群臣把他安葬在显陵,谥号孝明皇帝,庙号世宗,其太子萧琮即位为西梁最后一代国主。
当身处建康理政的阿姮接到表舅西梁世宗明皇帝萧岿去世的消息后,心内不得不说是百感交集——她一方面惋惜素来对她也还算好的表舅萧岿去世;但另一方面,却不得不恨表舅萧岿与隋文帝一起设计让杨广误以为西梁嘉宁公主萧萦就是她阿姮而误娶萧萦、使广姮错过终身之恨!更是心中暗自得意——萧萦啊萧萦,你如此背叛我们的姐妹情谊而夺走了我最爱的男人、如此设计霸占他挤走我,活该也轮到你的丧父报应啊!
而在西梁世宗明皇帝萧岿去世的五月当月,萧萦受父亲去世刺激而早产诞下与杨广的第二子杨暕。
当今年四月阿姮杨广二人赴二人年年春日琼花树下相见的琼花诺而再次相聚于扬州琼花树下时,阿姮对于杨广告诉她的他和萧萦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和萧萦做出夫妻和美之象而讨得父皇杨坚和母后独孤伽罗的欢心来为他的夺嫡谋得资本这个解释无言以对、无法回应。她一方面多么想相信杨广真的是如此一心一意只是真的爱她为他们的未来好、只是和萧萦逢场作戏是政治盟友,但另一方面,她所听所见一切晋王杨广夫妇情深恩爱、二人接二连三地两年生育两个孩子的铮铮事实让她心如刀割、无法安然接受和全然相信。
而当杨广萧萦的第二个孩子杨暕出生之后,杨广再次亲笔写信给阿姮解释道歉这其中一切时,阿姮收下了杨广的来信,没有拒绝却亦无法回复,只是痴痴又心痛地望着手中杨广所赠的琼华佩无比深情留恋又痛心悲伤,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她和杨广在而今隋陈日益敌对、他和萧萦一家四口幸福美满的客观事实之下究竟有没有未来。
而此同时,陈朝政局亦如阿姮杨广的爱情一样同步恶化了。
当初,出生于北地的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等到后主陈叔宝即位后,傅縡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傅縡确实很有才华、确实忠直,但他负才使气,使当时的人们多怨恨他。而素来嫉恨傅縡太过忠直、处处针对他们非法行为的施文庆、沈客卿共同诬陷傅縡收受高丽来使的金银。以往陈叔宝每每郊祀时,总是称疾而不行,而傅縡每次看到这个现象就要谏言说皇帝陈叔宝的不是。因为傅縡这个素来骨鲠忠直的性子,陈叔宝本来就厌恶傅縡这个忠臣,于是在沈客卿、施文庆这番诬陷下,陈叔宝就更听信了谗言收傅縡下狱。
当傅縡被下狱之后,他也不辩解,反而于狱中直言上书肺腑忠言:“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当阿姮听到哥哥陈叔宝竟然听信施文庆和沈客卿如此荒谬的谗言而把素来公正清明、耿直忠正的傅縡下到狱中和傅縡和看到狱中直言时,阿姮直言对哥哥陈叔宝上谏说傅縡素来忠贞有能而绝不可能做此无耻之事、无论如何罪不至牢狱,且傅縡所言虽逆耳却忠直有理,绝不可诬构陷害如此难得忠臣以自毁大陈长城。
第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三)
可惜,若是陈叔宝是如此明理明君,大陈也不至于亡了。当傅縡上书奏报后,陈叔宝大怒。顷之,在阿姮的苦苦劝解下,陈叔宝才终于意气稍解,派阿姮到牢狱中问傅縡说:“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
可傅縡却回对的是:“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这分明是十分骨鲠不改,分明是要和陈叔宝对立不给他面子了。
虽阿姮苦苦求劝傅縡说只要傅縡和哥哥陈叔宝低头认个错、她就一定会向哥哥陈叔宝为他求情免他一死。可惜,傅縡太过忠直、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宁死也不愿向皇帝陈叔宝低头认错。
阿姮看实在无法劝动傅縡,无奈地只能把傅縡的原话带给哥哥陈叔宝,但还是有理有据地苦苦哀求哥哥陈叔宝不要杀了傅縡这般难得的清明忠臣。但陈叔宝听到傅縡不低头的骨鲠之语后更加大怒,再不听阿姮的任何劝告就立马命令宦官李善庆穷治其事,立马把傅縡赐死狱中。
从此,大陈王朝又失去一位难得的有为忠臣,陈叔宝又自毁了大陈长城、自灭了大陈国运。
随着忠臣傅縡被冤杀,陈叔宝自毁长城,陈朝越来越离灭国不远了——这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陈梁之间亦剑拔弩张,刚刚即位的新西梁国主萧岿迫不及待地奉隋朝之命向陈朝发起进攻了。是岁,梁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公安,不克而还。
而隋梁关系随着西梁先帝萧岿的去世亦发生了微妙变化。隋主征梁主萧琮的叔父太尉吴王萧岑入朝,拜他大将军、封怀义公,却故意找借口拘留着萧岑不遣返他,分明是要把萧岑留为隋梁对垒的人质;而于此同时,杨坚又复置江陵总管来监管西梁、废除了因杨广萧萦隋梁联姻而缔结的隋梁联盟而给西梁赐还的自治权。
这隋帝杨坚对于西梁的种种意欲吞并之志,分明是因为北境突厥已经安定之后,隋帝杨坚就开始把目光转向南朝、坚定地要快速推进他们大隋的南北统一大业了。
而唇亡齿寒,若隋朝附庸国梁朝被隋朝吞并之后,那就说明隋朝连和陈朝做表面和平的功夫都不屑于费了,说明隋帝杨坚已经坚定准备要先吞并梁朝而进一步灭陈了——想到此处,想到已故的父皇陈顼和自己最珍爱重视的大陈王朝面临来自北隋的越来越大的亡国威胁,阿姮一面深深担忧大陈的内忧外患,一面伤怀她和杨广的爱情未来看似越来越没有希望了。他们大陈的万里江山呢?她和杨广的爱情未来呢?在此南北朝乱世的南北纷争中,这一切的未来又何去何从呢?
公元五百八十六年,陈朝至德四年,隋朝开皇六年。
一年之后,萧萦诞下了与杨广的第三个孩子他们唯一的女儿杨璟。
在杨广萧萦二人三年连续生育三子的情况之下,阿姮听着望着杨广萧萦“幸福的一家五口”,望着杨广写来的亲笔解释信终于痛哭失声,再无法相信面对。纵然她心底依然深爱杨广,依然深信他对自己一样情比金坚、山海不移,但是,她到底无法面对她和杨广之间已然隔着杨广和萧萦的一个家庭,她无法面对!
对于这一次杨广来信以相同的与萧萦只是做表面盟友而生育儿女的理由解释他和萧萦诞下的第三个孩子时,阿姮的回应,却是一言不发地寄回了杨广所赠的爱情信物琼华佩。虽然无一言语,但寄回此琼华佩已然清楚地表示她决定与杨广暂时分离情绝,无奈分手。
曾经,杨广将这爱情信物琼华佩赠与阿姮之时,与她海誓山盟,说愿如此佩、朝夕相见,说岁岁年年,琼花不落、此情不灭。可此时,一来隋朝已经加紧了对陈朝的进攻、灭陈大战眼见着逐渐来临、隋陈之间剑拔弩张、隋陈已为绝对仇敌,二来杨广和萧萦已经育有二子一女、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五口了,阿姮和杨广之间再不可能有唯一的彼此了。鉴于隋陈现在为交战死敌、杨广已和萧萦育有三个子女这两个无法改变、无法妥协的痛苦事实,纵然阿姮心里仍然深爱着杨广、纵然她心里再痛苦不舍,她也不得不无比痛苦地和杨广暂时此刻断、舍、离,一言不发地寄回他们的爱情信物琼华佩来暂时了断她和杨广已经长达六年的深深相爱了。
而正在和父皇杨坚商议灭陈大计的杨广接到阿姮了无一字、只有一个他们的爱情信物琼华佩的回信时,从来不落泪的杨广终是忍不住心痛落泪、万箭穿心。他明白了,阿姮此举是再也无法接受他和萧萦生儿育女、已有家庭以及他们隋陈敌对这对她而言无法接受的事实了,阿姮是要以寄回他们的爱情信物琼华佩表明她要和他分手分离了。纵然他们彼此深爱,但到底碍于命运南北而再不愿彼此痛苦、彼此纠缠了。
从公元五百八十四到公元五百八十六年,杨广和萧萦连续三年连生三个子女。杨广和萧萦早已在五百八十二年正月就已经成婚,却到一年之后五百八十三年二月才有子,真的正是因杨广心里从来只有陈姮放不下,故而成婚一年后在萧萦灌醉并扮成阿姮的引诱下才与萧萦圆房,而且圆房时喊得还是陈姮的名字。而且杨广与萧萦生子真的只是为了营造一夫一妻、夫妻和美、子女绕膝、无异生之子的完美家庭形象而讨杨广母后独孤伽罗的欢心以为杨广争取夺嫡资本——故而除了与萧萦生育子女的几次之外,杨广其实鲜少与萧萦行鱼水之欢,只是同床异梦并不碰她。
在陈姮、杨广、萧萦的三角恋情中,各自有苦衷——萧萦深爱着杨广,可阿姮和杨广却彼此相爱,但阿姮和杨广中间碍于现实和宿命却不得不面对二人中间隔着萧萦的残酷事实。萧萦真爱杨广,却也心里有苦说不出,毕竟表象看起来他们夫妇二人和美异常、子女双全、相敬如宾。但其实作为杨广枕边人的萧萦自己才知道,杨广心里从来爱的只有陈姮,对她不过是摆设利用而已。故萧萦也是可怜人,纵然和杨广生下了二子一女,却日常也是被杨广冷落疏离、鄙视厌恶,从而更心理扭曲深恨陈姮。萧萦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杨广知道她怀上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时,杨广并不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对她的感激,而是无比怨恨嫌恶地对她说“萧萦,我在成婚的一个月后早就和你说过心里我的心里只有姮儿永远不会爱上!若你识趣地和我和离,对你好也对我们好。但你如今竟然以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强行破坏我和姮儿的感情、强行插在我们中间,那你就不要怪我日后只是无情地把你当做工具了——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这么选择留下的!”
故而,萧萦一直深恨阿姮是插足她和杨广夫妻关系的第三者而不知道自己才是广姮爱情的插足第三者。正是此时杨广为自己的雄才抱负亦为名正言顺地与阿姮厮守一生而生出为阿姮夺嫡拥有天下之心而决定夺嫡,故而才不得不做出与萧萦夫妇和美无异生子女的完美家庭假象来取悦隋文帝和独孤皇后作为夺嫡政治资本,所以不得不与萧萦接连生子。
阿姮杨广彼此深爱,却一次一次被命运捉弄而彼此分隔。又一次,阿姮误会杨广而深深伤心。这一生中,阿姮对杨广两次阴差阳错的深深误会。第一次是现在杨广为了自己的雄心和君临天下以真正保护拥有阿姮而决定夺嫡,故而不得不与萧萦生子且营造出夫妇家庭和美异常的假象作为讨好杨坚和独孤伽罗且打击杨勇的政治筹码,却不料在阿姮眼里看来却是锥心刺骨的痛。而第二次,是三年之后杨广亲自领军隋朝灭陈大军南下灭隋是为了最大限度保护阿姮和她最在意的陈朝百姓江山。但在当时阿姮眼里看来,就是杨广亲手毁了她的家国,焉能不恨之入骨。这两个行为在杨广看来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尽可能地保护阿姮爱阿姮,而在阿姮当时看来却是深深伤了她真爱他的心。这正是情极缘却、难为宿命的命运捉弄的无奈误会与广姮虐恋所在。直到最终在隋朝末年,阿姮才终于解开误会明白杨广当年这两个行为的的苦心与真爱。
而此时,杨广深深理解阿姮此番行为,虽然无比心痛不舍,但他还是尊重接受了阿姮的分手决定,不再去纠缠伤害她了,只能徐图后来。到底是他对不起阿姮,是他亏欠她这么多,是他错了,是他在他们二人的爱情中屡屡无奈背叛、无奈地被迫一次一次地伤害阿姮。
但是,杨广阿姮对彼此依旧日日夜不忘,依旧是彼此心底最深最不可分割的至爱。在杨广心里,阿姮始终是他杨广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唯一的至爱与妻子。
从此,到陈朝灭亡的三年之后,杨广虽然尊重阿姮的分手意志再没有写信联系打扰阿姮,但这三年未和阿姮相处的日日夜夜杨广都把他和阿姮的爱情信物琼华佩紧紧佩戴不离身,就仿佛阿姮和他们的爱情时刻在他身边不离。年年春日,其实杨广还是赴约到扬州琼花树下赴他和阿姮的年年春日相聚于扬州琼花树下的琼花诺,阿姮也是。但只是他不忍再伤害刺激阿姮,只是远远地站在另一棵琼花树下遥望着远处站在他们相遇的那棵琼花树下痴然出神的阿姮。
虽然从公元五百八十六年到公元五百八十九年的这三年中,阿姮杨广名义上是分手、形式上是不再纠缠了,但他们依然还是年年春日赴扬州琼花树下赴他们彼此琼花树下约今生的琼花诺,他们依然在彼此心底的最深处,他们依然是彼此心底最深爱最深的牵念,无论如何,永生永世永不可分离。
直到,三年之后陈朝灭亡了之后,阿姮和杨广的爱情才继续曲折发展。
琼花误,今生缘;结同心,难宿命。
时光轮转,兴亡不废;滚滚历史,湮没红尘。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