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言笙却睡了个很好的懒觉，趁着日头很好懒洋洋起身，彼时浮生已经在院中舞了许久的剑。寒冬腊月里，他一身薄衫，额头沁着莹润的汗渍，锃亮。

言笙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看着，想着无端跟着进程的玄月，那厮听说是住在了无名酒楼里，倒是城门口一别，再也不曾见过了。

也不知道他跟着过来做什么。

浮生的剑，舞地愈发有模有样，一把小木剑在他手里却也已然吹毛断发……

明明已然错过了最好的练武年纪，却还是如此远超常人的速度，这就是……改造过的身体？

千刹门，煞费苦心到底是要做什么？

“浮生。”她扬言，唤道，对方瞬间收了手，回头看来的眸色里，是细碎的笑意，言笙对着他招招手，蹬蹬两步，跑了过来，没说话。

少年比之以往似乎开朗了许多，却还是不爱说话，也不大习惯说话。

偏生他长了一双很大的眼，带着细碎的光看你的时候，坦坦荡荡，纤尘不染，什么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眼里，剔透地让人有些无法直视。

言笙张了张嘴，目光看向院中石桌上那柄修罗剑。他似乎很喜欢修罗剑，无事就喜欢抱着，日日都要擦拭一遍，每日舞剑还不舍得用，都会换成木剑。

她想问一些事情，纵然知道对方大体上已经不记得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似乎……浮生对那些过往，有些本能的反应，她收回目光，看向少年的眼睛，“浮生对那个人，真的没有印象了么？”

剔透的瞳孔一颤，似乎是身体本能的抗拒，却因为是她问的，却还是努力想了想，才摇了摇头，“不……不记得。”讷讷地开口，一边说，一边还皱着眉，歪着脑袋似乎在努力回想。

然后，言笙就看到少年的身子下意识地开始颤抖。

眸子却已经茫然，除了茫然并没有半分其他的情绪……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颤抖。

这一幕，在雪域之地也发生过，在见到玄月的第一眼，浮生就是这般的反应，眼神茫然，明显不识，偏生身体却开始颤抖，超脱于记忆之外的，身体的本能。

玄月啊……我知你这一路回来都有心示好，似乎想要将之前的不愉快消弭干净，可是……玄月啊，我的少年，在你那里遗失了一段太过于痛苦的回忆，痛苦到即便已经忘地干干净净，却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止不住的颤抖。

你让我……如何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呢……

莲抱着一件毛皮斗篷从院门口进来，丝毫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对话，浅笑盈盈地，“主子。西承侍卫送来的，说是前阵子得了的雪狐毛皮，嬷嬷紧赶慢赶，刚给赶出来的，好歹赶上了年节之前做出来了，您试试……暖和着呢！”

言笙兴致不高，扯了扯嘴角，就放弃了想要含笑以对的打算，偏头指了指屋子里头，道，“摆着吧。”

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偏头看了看浮生，一时间倒也看不出什么，但想着左右浮生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家主子，断不会惹了主子不开心才是，当下点点头，正要进屋，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对了，奴婢方才遇到……王妃，远远瞧着她似乎是朝这里来的才是。”

说曹操曹操到，言王妃已经到了院子门口，远远看着站在那边的言笙，脚步微微一顿，笑意便浮上嘴角，跨过门槛，走了几步，唤道，“笙笙。”

目光落在一旁石桌，修罗剑剑身冰寒，如水的材质，好看是好看，却直泛冷意，言王妃也不是没见识的姑娘家，一眼便知定是名剑榜上赫赫有名的，目光微凝，却也只看了一眼，便偏过目光去看言笙，笑意温润。

对方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样子，古井无波般唤道，“母亲。”

从第一次见面，在王府门口，她便是这般，如今，她还是这般，没有意外、没有惊喜，甚至，没有怨怼。

就是在这样一声一声平静的，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的“母亲”里，言王妃清楚地意识到，对方唤自己“母亲”，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她的“母亲”。

只是因为身份，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样的认知，令她有些低落，却还是温婉又雅致，“笙笙，今日一早，贤王府递了帖子过来，说是明日请我们娘俩过去用膳。”她强调了“娘俩”，咬字有些重。

对方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神情也淡得很，有些虚无缥缈的，随意地点了点头，道，“好。”

一句话，交代完了，似乎又成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可言王妃有心借这次机会多说一些话，咳了咳，随口找着话题，“嗯……那，明日穿的衣裳你有么，要母亲陪你一道儿上街去瞧瞧不？”说完，就觉得自己有些傻，这丫头的衣裳，明明都是那个人准备的。

果然，言笙摇了摇头，“不必了，母亲。”

目光落在一旁莲抱在怀里的那一团，显然是一件毛皮斗篷，纯白的毛，看着就很是软乎高贵。

她噎了一噎，这些年蜗居在佛堂里，自己手里头也没什么银钱，要说如此奢华的衣裳，却也是置办不起的，大体也就是撑个场面罢了。

一时又无话。

这样的尴尬落在言笙眼中，却多了几分不忍，她的确是有心疏远，只为了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这个为人母亲的女子不至于过于伤心，如今，却也见不得她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母亲，用过早膳了么？”

明明是快要用午膳的时间了，也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这位姑娘会觉得对方可能还未用早膳……嬷嬷正要回话，却见自家主子瞬间喜逐颜开，眼睛都亮了，“没呢！正想着回去用膳！”

生活作息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言王妃第一次如此堂而皇之的，说了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