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想晕过去。

不过当一个人怕到极致的时候就变得格外清醒……

就在这个时候，他痛恨他的清醒：他宁愿面对一个全身浴血的女鬼姐姐，也不想面对眼前一个未知的东西！

突然，一点火光亮起。

“你们还不快走！”有人一声娇喝，柳怀音只觉左脚一重，身子一轻，就被人拖着从头顶那坨肉骷髅的注视下刺溜滑过……

恍惚间，他看到那一手举着火折子跑的人扬起一角红衣，定是酉常情没跑了。

“阿姨……”他刚喊一声，背部便硌上一段崎岖不平的路面，不禁惨呼连连，“哎呀……哎呀……别拖着我的脚……哎呀，我的屁股……哎呀我的头！”

“让你再喊阿姨？老娘拖死你这个小赤佬！”

酉常情口中骂着，手里不放松，沿着墙一路飞奔，沈兰霜和宝金跑在她左右，三人一个快过一个，直至进了一扇小门，酉常情啪地将门合上。

沈兰霜这才想起：“我的剑……我的剑落在外面了！”

酉常情死死压住门：“妹妹，现在可顾不得捡你的剑。外面有个不是人的玩意儿等着呢！”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柳怀音掀起衣服努力揩自己的脸，“她刚才舔了我！你们没被舔吗？”

“你脸香啊，所以光舔你。”酉常情嘻嘻笑着凑过来摸他一把，“那个是刚才被我从这密室里放出去的，怪物。”

便指一弹，火折子落进不远一盏油灯中，眼前便再次敞亮了起来。

沈兰霜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布置简朴的石室，周遭摆了不少瓶瓶罐罐，说是仓库还差不多。

“这地方不像是用来宴宾的……难道戏楼底下，不止一处‘别有洞天’？”

眼缓缓扫去，落到房中一座石台上。

“那……又是什么……”

石台上，堆着一坨肉。

肉。

理当是肉。

红色的，还不时淌下血水，凑近去看，肌肉纹理清晰，肉下还有血管交错纵横，并有生命似的，带着某种节奏，不断颤动着……

所以，这还不是一块死肉。

“为什么这里摆着一块肉？”柳怀音不敢碰，只敢背着手凑近看看。

肉块上插了许多竹管，将肉块分泌出的液体引出，一滴一滴落入接在竹管另一端的水桶中。

“这是什么呀？”他问。

宝金提起一个桶，闻了闻：“这是外面卖的那种能令人上瘾的毒药。”

“啊？”

“原来如此，毒药原来是自这里产出的，”酉常情恍然大悟，但又有了新的狐疑，“可这个……究竟是什么呢？”

“一块肉，看起来什么都不是，但又好像是活的，”沈兰霜暗自思索自己看过的典籍，“我知道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太岁。”

“太岁？”

她解释道：“太岁又名视肉、聚肉、肉灵芝。《山海经》有云：聚肉，形如牛肝，有两目也。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而《本草纲目》则称其‘附于大石，头尾皆有，乃生物也’，可见是一种活物。不过传言中每种肉灵芝功效各不同，有的能毒死人，有的能起死回生。看来这一种，是前者，对人只有害处。”

“那便将之毁了吧！”

宝金对此毒深恶痛绝，取过那盏点燃的油灯，就要将火油撒到肉上，柳怀音赶紧将他拦下：“等等，我们困在这里，你一把火不是把我们都烧死了。”

“呃……”

宝金一时犹豫，突然又传来动静。酉长情将手指竖到唇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领着他们转到这件石室的另一侧——这一个方向也有一扇门。

石门上有个方孔，正好可以看到门外动静。

“咳……咳咳……”门外，传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可恶的枢墨白，派个煞神跑来胡搅蛮缠，亏我之前还对那女人以礼相待……这回我必与天下第一同盟会誓不罢休！”

众人认出这是曹却的声音，宋大姐势如破竹，他兵败如山倒，藏到这里来了……

柳怀音不禁为枢墨白掬一把同情的冷汗。

——枢盟主你好惨，天外飞来一口黑锅……

曹却坐在原地休息了好一阵，起身点灯。这应是个大厅，他悉悉索索，点灯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随着四盏大油灯亮起，这一间地下厅堂一点点被照亮。

“这里……”他心道。

他认出了，正是这里：那处楼梯，那处高台，还有堂中四根通天的盘龙柱——无一不是梦中见到的宴会所在！

只是，梦中盛景，现下荒芜，四点灯光能照出旧时轮廓，却驱不散满堂枯寂。

曹却将灯点亮之后，好似想到了什么，径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步来。

柳怀音身子一退，向酉常情示以眼色。

——他过来啦！

酉长情便回以眼色，亮出袖中所藏的峨嵋刺。

——就他一个人，怕什么！

他们并不知曹却武功高低，所以不敢大意。眼看曹却的手将要碰到门把，几人藏身门的两侧，只待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大厅那边又有了动静。

“谁！”曹却回过头，看到来人，语气温和了许多，“长生……”

他放弃了门把手，迎向另一道暗门，暗门内有人——乍看一眼，是女子——再一眼，正是那扮作白素贞的顾筱菊。他与他见了个不知所措。

而这一回，柳怀音敏锐地觉出，是沈兰霜奈不住，要冲去跟曹却单挑了。

他急忙向沈兰霜示以眼色。

——沈姐姐，忍住……

沈兰霜没好气地回他一个瞪眼。

——滚！

那边厢，曹却面对顾筱菊的到来，情绪有所转变，语气冷漠了许多。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盘问道。

一身花旦装扮尚不及褪下的顾筱菊不甘示弱，用男子的嗓音质问：“那么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柳怀音发觉，顾筱菊的手好像有些在发抖。他说完，便将一只手藏到了身后。

曹却心有不甘：“我是被那疯婆娘逼进来的，幸好戏楼外有条密道通向此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她外面乱找去吧！”

——你这么想，指不定大姐等会就找来咯！

顾筱菊笑道：“想不到你曹大官人也会有被人追得乱藏的一日，哈哈哈……”

“长生你……”谁知得来的是对方的讥笑，曹却更不满，“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要找一找你的秘密，才能知道语梅的下落！”顾筱菊不再隐瞒，坦白了自己到此的动机，“反正都在这里了，你答应了今晚下了戏台就告知我真相。我戏也唱了，你说么？”

曹却紧盯地面，在他身边踱了两步。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不怎么好看的。

“长生，我知道你气我一直不肯告诉你语梅的下落，”他点点头，好像有所觉悟了，“好，既然今晚戏散了，我也没有必要隐瞒了……”

“她在哪里？！”顾筱菊急切地问道。

“她死了。”曹却淡淡道，“八年前，就在你离开平越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