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衣低低地敛着眸子，声音很淡很远，透着远山里的湿漉漉的雾气：“你为什么……不会怀疑是你的身边人，而笃定是我呢？”

慕洇缓缓笑开：是啊，陈说说她身上不止一种毒，明明她离开京城多月，身边只有慕七和慕九，而且慕九通医理毒理，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慕九呢？

“陈公子，你自小在他人指掌之下谋生，身边无人可信也不肯信人，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信任呢？”

是家人啊。

陈轻衣喉咙里滚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模糊的嘲讽，慕洇听见他说：“那么你又怎么会笃定是我？”

“香。”

陈易抚了抚衣袖，笑：“阿洇说陈公子初见那日身带异香，第二次醉红颜相见之时却袖上无香，日前又以檀禾香告知，易多谢了。”

檀禾，弹劾。

骗她离京那次，陈轻衣身上的香其实带毒，但是这人偏偏又用了浓重的香氛脂粉，慕洇不得不让他离得远一点，慕洇这几日才回过味来，这个人，根本就是想要她起疑。

那天百花杀奇奇怪怪的举止也好，檀禾香也好，都是想要她单独约见他。

他在向她传讯息，他要摆脱谢府。

慕洇轻声试探：“那是什么毒，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男人轻轻地扯了扯唇角：“无情。”

“无情？”

陈轻衣抬起头，神色冰冷：“谢家想要整个丞相府，我要娶你。”

懂了吗？

陈易微微皱眉。

无情，是十大奇毒，无情生香，并非令人无情，而是，令人专情……

无情生香，分为子母二香，中子香者……会疯狂地迷恋上母香。

这种毒的狠绝毒辣，不在于伤身，而在于诛心。

慕洇不知道无情是什么毒，也不知道如今陈易心中的隐忧，只是问：“可解？”

“慕小姐，”陈轻衣垂眸，杯盏里荡出层层涟漪，“一物换一物啊。”

——

……

陈轻衣离开了茶楼，陈易才向慕洇解释无情一毒的原委，问道：“阿洇，如果陈轻衣身上真的有无情母香呢？”

慕洇有些出神：“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毒啊？”

陈易摇了摇头：“无情生香，我一直以为是个传说。”

故事很俗，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书生，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候，一个道士告诉书生：

“你爱的人是个妖怪。”

“其实你不是爱她，你只是被她迷惑了。”

书生很害怕，带了那个道士回家，那个女子果然是个妖怪，被道士收了，受尽千万般折磨，终于死去了。

就在女子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正要饮孟婆汤，渡奈何桥时，在忘川上看见了那个书生在人间的倒影，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女子新婚燕尔，生活惬意。

女妖恨，不愿就此放下，于是炼出一毒，重归凡间，让那个书生又爱上了她。

那个毒叫，无情生香。

“何必呢？”

慕洇听完故事，叹气：“如果我是那个女妖，也许我会杀了那个书生吧。”

“阿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世上真有这样的毒么？而你现在，真的身中这样的毒么？”

陈轻衣，又有几分可信？

他如果想要慕家，那么在自己身上下母香……

“先生，不要担心。”

慕洇淡笑：“如果陈轻衣真的有这个本事，怎么会这么多年都逃不出谢茂的掌控？”

“我倒是觉得比起陈轻衣，谢茂谢大人……更需要了解。”

先生的眸光暗了暗：“谢茂啊……”

——

药谷。

如果慕洇来过药谷，就会发现，药谷鬼手邱老先生屋子后面的这一块苗圃，并没有什么奇珍异草，也没有什么瑶池仙品，只是一些普通草药甚至很多都是没有什么大用处的花花草草。

……和当初北郊密林里，傅儒屋后的一模一样。

“师傅，阿洇来信。”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慢慢展开信纸，声音惊诧：“阿洇中毒了？！”

男子一边看一边嘟囔：“小九不是在那边吗，怎么会中毒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伸出皱巴巴的手，声音威严：“拿来我看。”

老人眯着眼睛：“障目和……”

那个老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药谷谷主，邱来。

当他看见信纸上“无情”两字的时候，手狠狠地抓皱的信纸，一个踉跄几乎要站不住了，声音颤抖：“无情……”

“谁给阿洇下的这个毒？！”

“啊？”

二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慕三，看见自家师傅如此失态，连忙来扶，另一只手展开被捏得皱巴巴的信纸，看了半晌，艰难地念到：“阿洇信上说，是一个叫陈……轻衣的男人……”

慕三顿了顿，看见自己师傅颓然失神的样子，还是咬牙道：“今年恰恰二十。”

轻衣……二十……

青衣……

“小来子！你看我今天唱得好不好？”

……

“快快！收拾东西，去京城！”邱老先生的手脚有些慌乱，浑浊的眼底布满血丝，眼中蓄满了眼泪。

“师傅，师傅。”慕三安慰道，“您先不要着急好不好？”

“阿洇想要我们悄悄进京，尽量不要被人知道。”

慕三扶着邱老：“那个陈轻衣……阿洇一定调查过，但是来信中半个字未提及父母，而且阿洇说，那人住在谢茂府中，是谢家公子一般的待遇。”

慕三细细斟酌着用词：“您……不可太唐突。”

邱来的双手微微发抖，他的须发是纯然的白色，但是有谁知道，他今年不过五十。

年少时读医书，只知少白头，却不信人间有一夜白头事，可是后来，他却信了。

他一夜白头的那一年，正正好是三十一年前，那个时候他二十九，鬼手邱来的声名方显，是最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后来，他一夜白头，后来，没有鬼手邱来，只有药谷邱来。

“师傅，我先给阿洇去信，再查一下这个陈轻衣，我们明日便动身，如何？”

慕三条理分明地安排着这一切，药谷与丞相府交好并非是什么秘密，丞相府十二卫中有三卫都是药谷子弟，但是这个陈轻衣……这个年岁，名字，还会毒，还有——

【无情】……

不能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