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团长大人！”

最先注意到雷多走进房间里的，是守在门口的哨兵。

即使旧有的岗位在巨兽的威势下化为了乌有，哨兵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职责。雷多的面上浮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后点了点头。

“嗯。”

曾经数千人的部队此刻仅剩下眼前的这些，或许不到五百，亦或许不到三百，甚至两百。有过几面之缘但印象不深的百夫长已是剩下这群人当中的最高长官，而那些更高级的军官早已经在圣骑士们疯狂的突袭当中阵亡。

仅存的百夫长走到了雷多的面前，拘谨的朝他行礼。其余的士兵也打算效仿百夫长的动作，却被雷多用眼神所制止。他微微偏了偏头，示意百夫长跟他出去，等到百夫长将门关上，雷多才在心中组织好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名士兵？”雷多开门见山地问道。

“存活的士兵有三百四十七人，但仍然保有战斗力的不到两百人，大人。”百夫长有些不敢看眼前这个比他高了好几个级别的长官，只敢低着头给予答案。

雷多微微闭上眼睛，这个数字他在来之前就在心中有所预想，此刻虽有一些失望，却也并不意外。只是在了解到残酷现实的同时，雷多也不免默默思考起塔克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大人？”眼看雷多陷入沉思当中，百夫长的内心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尽管知道这名城内的最高长官速来风评不错，也不是什么胡乱迁怒他人的人，可那都是平常风平浪静的时刻，像现在这般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绝境当中，谁又能够保证雷多的精神状态？

“我没事。”雷多回过神，目光注视着有些无所适从的百夫长，轻声道：“带我去看看弟兄们吧。”

......

当雷多再一次踏入祷告间，并仔细了解了这些仅存士兵的情况之后，他发现百夫长的汇报还是太过乐观了一下。

存活的士兵有三百四十七人，其中垂死的有十一人，重伤的又六十七人，轻伤但短时间内无法作战的有九十六人。而在剩余的一百七十三人当中，约有半数的士兵士气崩溃，就算勉强踏入战场，遇到较为焦灼的战况，恐怕也会立刻溃逃，难以起到什么大用。

雷多可以毫不留情的断言，仅凭这些士兵们的能力，别说作为战斗的主力了，就连一个佣兵团的作用恐怕都难以比得上。真要和那些身经百战且杀红了眼的圣骑士碰上，也就只有吸引注意力这一可笑的作用。

掩饰住内心的失望，雷多还是仔细的慰问了一番那些受伤的士兵，努力的试图鼓舞起这些残兵败将的士气。但雷多同时也清楚，人们在面对绝境之时，若看不到实质性的曙光，言语所能起到的力量，终归是苍白而软弱。而雷多此刻所做出的努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在雷多忙着安抚那些受伤士兵的时候，又有一名垂死的士兵救治无效，滑落至死亡的深渊当中。那名可怜的士兵直至死亡之时，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平静，那份痛苦甚至无法被昏迷所掩盖，清晰地映照在了他的脸上。雷多仔细的注视着那名年轻的士兵，并未被死亡所动容，而是率先注意到了此前一个被他所忽略的细节——那些包扎伤口所用的干净布料。

那些布料上并没有被圣光所眷顾的痕迹，只是将一些衣物剪成布条而后用开水消毒所制成。这说明这些布条绝非来自于孤儿院，而是来自于那些撤入此地的平民。

雷多并未将那些幸存的平民当成一份力量，他们绝大部分都只是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别说对付圣骑士了，那些狂热的教徒都足以轻易地将他们击垮。然而或许是因为之前塔克所说的话，鬼使神差的，雷多离开了祷告间，来到了平民们所在的大堂。

还未正式踏入大堂内，一阵压抑的感觉便从那敞开的门内散发出来。雷多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坦然地走进了大堂中。

到处都是暗自压抑着的哭声。

或许是因为变故接二连三的到来，大部分幸存下来的民众在尚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灾难便已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昔日善意的面孔化身为了屠夫，挚爱亲朋死于刀剑或圣光之下，待到幸存下来的民众们回过神，却发现昨日还处于幸福当中的他们，已然跌落与地狱当中。

雷多忽然发现他似乎有些明白，塔克那番话的意思了。

一群一无所有，内心被仇恨所填满的人，究竟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只需要一声令下，这些平民们会瞬间化身成为最悍不畏死的士兵，与那些夺走他们未来的人拼命。

不仅如此，在这些民众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是来自于周围城镇，因为巨兽攻城而前来支援，拥有封地称号的贵族们。这些贵族们平日里不参与生产，只是打磨武艺和身体，再加上那些忠心耿耿的私人护卫，也是在现在可供指挥的人手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雷多内心深处其实是不太愿意去指挥这些内心被仇恨填满的平民，他们缺乏训练，个体素质也不够，关键时刻更有可能违反他的命令，做出预料之外的行动。可以说除了不怕死以外，这些人也没有其余的优点了。可哪怕是这样，雷多也有义务去组织好这一份力量，并在圣光教会发起下一次暴行之前，对其展开进攻。

可如果说那些平民们还能起到些许作用的话，那么那些孩子们呢？他们又有什么作用呢？在下定了部分决心之后，雷多心中紧接着又冒出了如此的疑惑。

究竟是放任这些孩子们温和的走入暗无天日的黑夜，亦或是带着他们一起，见证那消逝的光明？

雷多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孩子们，那些父母尚存的孩子们，那些家人们在圣光教会的攻击中死去的孩子们，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们，那些年纪太小甚至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孩子，心中迟迟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而后，便有催命般的钟声响起，终结了雷多的思考。迟钝的军团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温度，在升高。

......

陌寒动作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就好像一个浑身酸痛的病人一样，陌寒的动作看起来颇为的小心翼翼，一副不敢用力的样子，而唯一之不同的是，当他彻底站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站的还算稳健。

基克和塔克早已离开了孤儿院，想要对付那个悬浮于空中的堡垒，仅凭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打算和计划，显然不大可能。

他们需要更多的手段。

好消息是，随着圣光教会的叛乱，整个赫尔加特剩余的资源可供他们二人随意挥霍；坏消息则是，这些资源大多埋藏在废墟之下，要想找到它们，不仅仅需要耐心和智慧，更需要些许的运气。

艾妮乌斯跟在陌寒的身旁，搀扶着他的手臂，随着他一同走出了房间。当向前走出了几步之后，陌寒仿佛终于重新适应了这具躯体一般，动作在逐渐的加快。最后，他轻轻的挣脱了艾妮乌斯的手，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

雷多在门口等着他们，佣兵团长们也是。他们簇拥着陌寒，一同来到了孤儿院的外边。

所有的幸存者都聚集在了这里。

佣兵，守军，周围城镇前来支援的贵族，信仰教义而非教派本身的修道士，满腔仇恨的平民，心怀恐惧却在死亡面前不得不殊死一搏的平民，甚至还有那些孩子们，统统都聚集在了这里。

他们的成分太过复杂，并不是一支合格的军队。然而雷多依旧尽了自己的努力，将他们糅合在了一起。陌寒不清楚这些人是否知道他们的命运，但是为了活下去，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他们便有了不得不去搏命的理由。

“我把那些孩子们也叫上了。”陌寒的身后，雷多小声地说道。

陌寒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到了那些曾经围观他和安迪尔比武的孩子们。此刻他们的身上，原有的活力似乎荡然无存，肉眼可见的迷茫包围住了他们。

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陌寒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在今天之前，陌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是他来做这样的事。看着孤儿院门前那各色各异，心事不一的人们，他忽然感到，自己肚子里的那些墨水是那么的匮乏，以至于此时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不说了吧。”

就在陌寒为了接下来的发言而苦恼的时候，女巫师轻柔的声音却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女巫师接着道。

“去做给他们看。”

陌寒先是苦笑，随后心中却是了然。背负着标志性的大剑，全副武装的战士大步向前，穿过自然分开让出一条道的人群，朝着那耸立于高空之上的堡垒走去。佣兵们跟随在他的身后，随后是那些贵族们，心怀恨意的平民们紧跟其后，在最后，则是那些孩子们和被吓破了胆的人们。

陌寒不在乎那些随时可能会逃跑的人，他不会去苛责他们，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他更多的是感谢这些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尽管他们只是为了存活而战。

不管如何，此刻，他们都将一同冲入那虚假的光明，去颠覆那燃烧了百余年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