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村民找到余荷说，调查摸底表填错了，分数打低了，请她带工作队再去核实一遍。

余荷对他们说：“原来谁调查的，还由谁去核实吧”。

那些村民不干，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村干部的屁股坐歪了，不公正，信不过他们。

余荷问：“你们凭什么信我们？”

村民的理由更充分：“你们从市里来的，与村里干部和老百姓没有瓜葛，能公平处理，我们信得过。”

这理由冠冕堂皇，余荷没有理由反对。

余荷就给雷作田和梁铸成沟通了一下，雷作田说，本来公示就是让群众提意见，有异议应该核实清楚，他同意工作队去核实，免得村民们说村干部不公平。

梁铸成也同意。

没想到这一核实不打紧，有近三分之一的村民说分数错了，要求重新核实，工作量很大。

余荷咬咬牙，群众有要求，再大工作量也要核实，只有通过核实，才能给群众一个明确说法。

通过第一天的核实，余荷发现一个奇怪现象，他们家家户户反映的，大多是把家用电器和家具登记错了，原来有的，这次去核实，却没有了。

历时半个月时间核实，一汇总，余荷发现原来村组干部入户调查登记的差错率竟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雷作田和梁铸成听了也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梁铸成把工作队填写的复核表拿来，与原始登记表一比对，就发现了问题——原来那些户明明有的东西，比如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一复核，通通没有了。

难道出鬼了？一夜之间那些东西飞了？

雷作田明白了其中的猫腻，对余荷说：“你们上当了，他们把东西藏起来了。”

余荷一听着急起来，紧皱眉头，说：“我也感到奇怪，第一次登记明明有的东西，怎么突然不见踪影，难道他们在和我们捉迷藏？”

梁铸成说：“一定要把那些东西找出来。”

余荷着急地问：“怎么找？难不成挨家挨户去搜？”

“不用。”梁铸成摇摇手说，“你把这次复核的表格再公示出来，让大家都来看看，要不了多长时间，那些东西还会出来的。”

余荷将信将疑，梁铸成笑笑说：“你别担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里也藏不住。”

余荷明白了，马上安排周泉和刘文毅整理入户复核情况，尽快公示出来。

余荷又向梁铸成提起村民贾仁赐家复核情况，有些问题不好把握。

余荷在入户复核时，贾仁赐反映，他家的分数打低了，家庭生活困难，应该当贫困户。

贾仁赐领着余荷看他的房子，他家住的砖瓦房，他说有二十多年了，后墙有裂缝，墙体变形了；他家除了一台电视机、一台电风扇外，其他家具也很陈旧。

贾仁赐夫妻俩的穿着也很普通，他和老伴的衣服还有补丁，确实不像有钱人。

但是，入户调查表上，填写他的两个儿子外出打工，有稳定的收入。

贾仁赐却不认可。

余荷说：“贾叔，他们弟兄两个的打工收入，是我给他们打电话核实的，他们亲口告诉我，他们在建筑工地上，每年能干十个月，每月可以挣两三千元，我是按最低计算的。”

“他们简直是胡说，他们挣了多少钱？我咋一分钱都没有见到？”贾仁赐辩道。

余荷说：“或许他们攒钱买房子、买车子。”

贾仁赐说：“买个屁，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能力买房买车？”

贾仁赐坚持把他两个儿子的打工收入那一栏取消了。

贾仁赐不认可，始终坚持说，他两个儿子没有给过家里一分钱。余荷一时也无法核实他家的收入情况，只好先记下情况。

她告诉贾仁赐，能不能当贫困户，分数只是参考，到时候还要提交群众评议，上墙公示，一切程序过了才行。

梁铸成听了情况，对此事有不同意见。他告诉余荷，据说他的两个儿子已经是包工头了，不过村里人大多不知道而已。

这样的户肯定不能当贫困户，他让余荷把他这一户拿下来。

余荷却不同意，从现有的情况来看，我们没有理由说服他，如果拿下来，会产生矛盾。

她倾向于到时候提交群众评议，群众这一关过不了，评不上，他无话可说。

梁铸成理解余荷的难处，就说：“复核后还要公示，到时候看群众反映的情况，如果有问题，必须逐户核实，尽量减少差错。”

这天下午，梁铸成对余荷说，他们一起去村庄里随机抽查几户，看看情况有没有出入。

刘文毅在办公室整理汇总入户复核情况，余荷让周泉带上复核表，一起到村里几个自然村庄看看。

玉皇山村十二个村民小组，分布在七道沟八道梁里。梁铸成领着他们先去了秦岭沟，这是第三村民小组，有一百三十多户。

梁铸成领着余荷走到山脚下，指着对面的一个村庄说：“你看看那几户房顶上有什么？”

余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屋顶上的无线电视天线，群众习惯称为“电视锅”。

玉皇山村地处偏远，还没有通有线电视和宽带网络，群众看电视都是通过“电视锅”接收信号。

梁铸成指着复核表上几户人员说：“你看他们的表上没有电视，我前几天在他们家里还看到过，有三户还是平板电视。”

余荷说：“我们复核时看到有‘电视锅’，屋里却不见电视机，问他们电视机哪里去了，他们都说坏了。我还在纳闷，怎么那么巧，平时没坏，我们来复核，几家都同时坏了？”

周泉接过话说：“他们解释说，前几天有一次刮大风，两根火线搭在一起，把电视机烧坏了。”

余荷说：“其实我也怀疑他们作了手脚，以看看他们家里吃穿情况为由，到几间房间看了看，连床底都看了，还是没有看到电视机。”

梁铸成哈哈大笑，对余荷说：“你这个研究生，还是好好研究一下农民吧。”

余荷以为他责备自己不懂农民，脸一下子红了。

梁铸成看到了她脸色的变化，知道她误会自己了，解释道：“你才给他们打交道，了解他们需要一个过程。”

余荷若有所思地说：“在我的印象里，农民憨厚、淳朴，不会有花花肠子，没想到会耍我们。”

梁铸成摆摆手说：“这算不上耍，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影响他们的纯朴，他们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来争取他们利益的最大化。”

余荷还有些不明白，梁铸成说：“等你跟他们打交道多了，就会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喜欢上他们。”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三组组长家里吃饭。

组长五十多岁，是个实在人，也是个老好人，平时不善于出头露面，不愿意得罪人。

饭后，梁铸成把复核表拿出来，就着昏黄微弱的灯光，他让组长看看表上面内容有没有出入。

组长犹豫了一下，接过复核表，看了看，又递给他，啥话也不说。

梁铸成问他：“这里面哪一家有啥电器，你闭着眼睛都知道。”

组长嘿嘿嘿笑了笑，说：“那不是钱，又不是存折，能藏到啥时候。”

梁铸成提示他说：“以后工作队来了解情况，你要主动配合搞好工作，别让他们跑空腿。”

组长用右手搓着脸，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