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轻岚和杨既灵从湖心阁楼走出，月亮已经再次升了起来。

杨既灵独自出来相送，尽管林茗几次表示要一道送轻岚出去，但杨既灵仍旧坚持，在事态起变化之前，林茗必须一步不离地待在这间阁楼之内。

二人争执一番，见杨既灵毫无退让之意，林茗只得作罢。但他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见缝插针地谋划着逃走，杨既灵想了想，临走前解开了他的脚链。

“你终于要去见杨玄庭了。”杨既灵在月色下淡淡开口，“我看他这段时间扑在军务上，都快魔怔了。”

“是吗。”林轻岚低下头来，心中半喜半忧，“最近边塞难道又出事了？”

“先前是西南一带蛮族侵扰，最近看动向，可能北魏和东卢也有些不对劲。”杨既灵轻声道，“那次祭礼就是为东北战事做的占卜。”

林轻岚笑了笑，她心里虽然不信命数，但多少也清楚，有时候解卦之人能够借卦象说出一番影响整个时局动向的言论。她放缓了脚步，轻声道，“那我便要问问你这位礼乐司的司首了，那晚的占卜结果如何？”

“自然是大大的不妙——”杨既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停下了脚步，目光冷厉地望向前方。林轻岚随即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

淡青色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

杨玄庭穿着他平日里极少见的青白色衣袍，静静地站在那里。

“来得倒快。”

杨既灵声音虽然清冷，却也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他看了林轻岚一眼，她显然也已经顾不上再问什么占卜的结果，脸上已经绽开了灿烂的笑意。杨既灵哼了一声，转身又向湖心而去。

“既灵，”林轻岚喊住他。

杨既灵脚下步子停滞，却没有回头。

林轻岚道，“今天谢谢你了。”

杨既灵摆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向前走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步伐——那是林轻岚向着杨玄庭奔行而去，而后是林轻岚掩藏不住的低微笑声。

杨既灵抬眼望了望天空中的月牙，这一刻或许是连日来最轻松快意的一刻，不知明日、后日……各人又要在什么地方为各自的琐事忧愁。

杨玄庭牵着轻岚走到院前，从自己的马匹上取下一件斗篷，他亲自为林轻岚披上，然后仔细地为她挽起帽檐。

“你真是瘦了。”他低声说，“这几天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林轻岚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杨玄庭的动作。

过去的都过去了，站在今时今日去回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我收到了你的信。”见轻岚不说话，杨玄庭又接着道，“见信之后，我每天的三餐都没有耽误，晚上也按时熄灯，即便睡不着，也好好地躺在床上。你看我是不是精神还不错？”

林轻岚伸手探了探杨玄庭的脸颊。

“这哪里好了。”林轻岚轻轻揉了揉他新生的胡青，“一下就老了十岁。”

杨玄庭笑了笑，伸手将轻岚揽在了怀中，他轻轻抚摸着轻岚的头发，低声道，“既灵送信来说你在他这里，我等不及收拾这些了。”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地抵靠在轻岚的左后颈，鼻息之间一时全是轻岚长发的淡淡香气。这熟悉的气息几乎让他立刻收紧了双臂。

“轻岚，我好想你。”

他低声说道。

“你别再消失了……”杨玄庭的声音很轻，“再也别这样突然消失了。”

“玄庭……”

“也不要再突然留一封来历不明的手书给我，”他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请你你站在我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好。”林轻岚点了点头。

“让我来保护你。”

“……好。”

林轻岚有些迟疑，只觉得杨玄庭的双臂又比方才用力了几分，她闭上眼睛，紧紧地靠在杨玄庭的肩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对不起……”她踮起脚尖，在杨玄庭的耳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以后不会了，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杨玄庭的手臂这才稍稍松了一些。

林轻岚捧住他的脸，用力地揉了揉，“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我们回去之后，让我和你细细说一遍……好吗？”

杨玄庭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轻岚感觉从杨玄庭的眼眸之中读出了些许乖巧。

在他的帮助下，轻岚重新跨上了马背，她再次将帽檐压低，但仍有半张脸露在外面。

“总感觉就这样出门，好像还是有些招摇。”

“你不说我倒忘了，”杨玄庭一笑，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面具，“你看这是什么。”

“你……还留着呢？”林轻岚一时有些好笑，“明明让你转交给既灵……”

“你戴上吧，”杨玄庭一跃上马，“这样总能心安一些，走吧。”

下弦月。

两个披着西南军传令兵斗篷的人在寂静无人的大路上一路疾行。领头的那人身型健硕，尾随的那人轻盈而瘦削，帽子挡住了他们的半张脸，疾驰的骏马让人根本来不及看清他们的容貌，人们只知道这两个不知从哪儿出来的传令兵最后行至了杨玄庭的别院——一如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为了传递军务消息而日夜奔走的兵士们一样。

“分去戍边的那些兵可真是太辛苦了，”巡城的亲卫军望着不远处正飞身下马的两人，“这么晚了还在外头奔波送信呢。”

另一人笑着捶了他一下，“你自己这么晚了也还在外头巡街呢！”

“不一样，不一样……”

巡城的亲卫军低声笑谈着从别院的门外走过。

院子里，林轻岚已经解开了斗篷的软绳，刚揭下面具，便听见前厅之中有脚步传来，她和杨玄庭几乎同时抬头——李钦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到两人，显然也是一惊。

“林——”李钦面色几乎瞬间凝结，可声音却依然保持着常态，“临时出个门，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林轻岚和杨玄庭彼此望了一眼，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就看见李钦一只手伸在胸前，轻轻地摇摆，示意他们不要靠近。

“是玄庭回来了吗？”

是安立帝的声音，正从屋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