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没有回答秦诚的话，而是径直走到了岫娘的身前。他屈膝俯身，昨日眼中残存的几分浅淡怜悯，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林轻岚的房间里？”李钦声音冷清，“还有这把匕首，你想干什么？”

匕首……

岫娘这才注意到李钦手里，一直握着她昨日带到璃贝轩来的短刀。她刚想开口哭号，李钦已经把匕首丢在了她的眼前。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匕首从刀鞘中滑落出来，锋利光洁的刃映着日光，不由得让岫娘往后一退。

“本王劝你一句，说实话。”

李钦的眼中流露出少见的凶光，一瞬间惊得岫娘说不出话来——那分明是山匪暴徒才有的狰狞狠戾，它们渗入李钦原本的清俊容貌，反而叫人更觉不寒而栗。

岫娘想要移开目光，却被李钦这双眼睛吓得不敢动弹。

“我……我来这儿是，是……”

她竭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微弱的低吟，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浑身变得僵硬，更让她本能地停住了自己的讲述。

“岫娘深夜到访，是想询问少爷下落。”

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静从容的回答，岫娘不由得转头，见晴芳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此时已向着李钦俯身而跪。

“对，”岫娘连连点头，“我是来问我儿子的下落的……”

“昨晚不是说了这件事和林轻岚没有关系吗？”李钦双目微合，“问下落，带匕首干什么？”

未等岫娘开口，晴芳已经再次做答，“回殿下，岫娘爱子心切，情急之中想用一些手段，胁迫轻岚姑娘吐露真情，也不是全无道理。”

李钦终于正眼去看岫娘身后的晴芳。

晴芳接着道，“昨日深夜，轻岚姑娘原本已经睡下了，院子里又传来敲门声，是奴婢去开的门，也是奴婢看着岫娘进来的。虽然她带着匕首来问话确实不妥，但也的确没有伤到轻岚姑娘半根毫毛。”

李钦冷眼听着，并没有说话。

晴芳又道，“若是不信，殿下可派人再进屋细查，房间内绝无半点血迹。”

此话确实不假，李钦略略皱眉，这也是最让人感到困扰的地方——何止是没有血迹，甚至连半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当秦城他们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桌椅杯盏都好好地各归各位，只有晴芳和岫娘倒在地上，后者还紧紧攥着那把匕首。

“轻岚姑娘究竟到哪里去了，我们确实一无所知。奴婢只记得，在一旁看着岫娘向姑娘问话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然后整个人就昏过去了……”晴芳看向岫娘，“岫娘应该也闻到了吧？”

岫娘一怔，这才点了点头。

一旁的秦诚面带惊疑，“这么说来……林轻岚确实是被劫走的？”

晴芳望着秦诚，脸上露出了些许叹惋的神色，才想说什么，又忽然垂下目光，轻叹了一声，低下头去。

李钦很快捕捉到这个动作，他略有些玩味地看了一眼晴芳，低声道，“你是在璃贝轩伺候的那个人？”

“是。”

“你想说什么，不用欲言又止的。”

晴芳微微露出难色，低声道，“只怕，就算奴婢说了，也没人会信的。”

一直不开腔的林之业忽然开口道，“那也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晴芳的身上，她似是犹疑了片刻，最终开口道，“这……可能是轻岚姑娘自己的安排。”

“荒唐！”秦诚愤然道，“她一个瘫子，成天就待在璃贝轩里，她上哪儿给自己安排消失？更何况昨晚还是本统领亲自看守的！”

尽管秦诚说得并没有错，但“瘫子”这个词蹦出来的时候，李钦还是略略皱了眉头。

“话也不能这么说，”晴芳低声道，“就算是秦统领亲自看守，岫娘也一样带着一把匕首进来了，不是吗？”

晴芳这句话一下打在了秦诚的痛处。

这确实是他的失误，他一个武将，自是看不透这大宅门里的妇人心思。当岫娘红着眼睛，低声恳求着说想去看看林轻岚的时候，他只当这是长辈的舐犊情深，哪里能想到这个女人的袖子里，还带着刀？

秦诚说不出话了，他双唇紧闭，脸色一时难堪起来。

一旁李钦的脸颊微动，仿佛一瞬间露出了些许笑意，但一切又转瞬即逝，他望着晴芳，轻声道，“说说看你的怀疑。”

晴芳接着道，“其实昨晚轻岚姑娘的许多情态，如今想来，都透着些许端倪……她与我说了许多怪话，像是要好好照顾这院子里花草，想念凌霄山，想念她师父之类……如今看来，似乎是在告别。”

告别……

李钦双眸微垂。

昨晚第一次分别时，林轻岚的那一声“保重”就已经让他略微觉得有些异样。以至于在真正的临别前，他甚至问了一句，明天，还能看见你吧？

如今想来，林轻岚当时的那一抹浅笑，实在别有深意。

“轻岚姑娘冰雪聪明，若是想离开，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办法。”晴芳低声道，“这连日以来，她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屋里，可前来探望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进了璃贝轩、和轻岚姑娘有过密谈的也并不少。”

说着，晴芳抬眼望了望李钦，“殿下与我家姑娘相交不浅，她应该也在你面前透露过类似的意思吧。”

李钦没有回答。

“所以，殿下实在不必再为难岫娘，毕竟，轻岚姑娘想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呢？”

晴芳话音一落，整个璃贝轩都鸦雀无声。

李钦略略颦眉，依然没有表态。

一旁的秦诚已经有些动摇，事实上，晴芳的话是自洽的。

这一段时间，林轻岚作出了多少幺蛾子，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一向无人预料得到。

晴芳直视着李钦，而林之业、岫娘……还有这院子里的许多人，都在或有或无地用余光去看李钦的表情，想从他的反应中，窥探他对晴芳这一席话的态度。

李钦双手背过身去，缓缓地在脚下的方寸之地踱步，他一脸漠然，既没有认同，也没有怀疑，良久，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冷漠地扫过晴芳，冷声道，“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