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人们便看见太平郡王与安立帝一前一后出现在红门的城墙之上，太子和他身边的所有仆从都随之起身行礼。

待安立帝入座后，李钦来到李钧的面前，笑着躬身，“皇兄今天来得很早。”

“哪里早了，”李钧的面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他的余光一直在留心安立帝的反应。父皇将这样重的差事交给了李钦，无疑是一次当头棒喝，而从今日现场的景象看，李钦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他微微扭过了头，低声道，“我不过是在我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这里罢了。”

李钦一笑，默默坐去了安立帝的另一旁。

芳秋向前几步，只见城楼之下的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除了一二千有席位的人，还有两三千在外围垫着脚围观的。他亲身经历过三次国辩，一次比一次隆重，而今这一回，规模或许已经赶上一百五十年前的开国盛典吧……芳秋回过头，请示地看了安立帝一眼，安立帝点头，轻声道，“开始吧。”

指令传递下去，两侧钟鼓楼上的钟声响起。钟声连续撞击了十二下，悠扬的鸣响如同潮水漫溢散开。观辩席上和对阵席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城楼上的皇帝。

等到安立帝走下御座，站到了城楼的最前面，一整个红门的人群全部俯身跪了下来，辽阔的广场上，只听得半空中回旋飞舞的鸟群发出不规则的振翅声。

“众位爱卿，各位，父老乡亲，平身吧！”安立帝开口道。

他的声音中气很足，在门字型的广场上空，安立帝的回声游荡了好几回才渐渐消散。人群鸦雀无声，只听得许多衣服因为起身而摩擦的声响。这反而让这座广场变得更加庄严肃穆。

“今日，在这里，我们大景，要设立一场百年未有之辩题，系我国运能否永久恒昌之重任。那篇知名不具的《行商令》，朕相信大家都已经读过了。朕最近也听到许多声音，都在打听这篇文章出自谁手，更有甚者，借着这文章的出处，搞出了许多流言，说这是别有用心者，为一己私利而作。还没看完全篇，就大放厥词，说这误国误民。”

李钦与李钧都微微颦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安立帝，想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安立帝顿了顿，口气忽然变得极为严厉，他扬起手，狠狠拍打在城墙的石砖上，“可它出自谁手，真的重要吗？朕自幼读史，最知道某些诛心之论对忠言诤谏的戕讨，所以，朕抹去作者之名，只想让各位——各位！我大景真正的栋梁，来真心实意、不带偏见地看一看，看看这个观点说得到底对不对。难道我大景的朝堂会狭隘到，连一丝异见都不容，一点新的思潮都要迅速掐灭的地步吗？”

“不会！”

“不会！”

“我们不会！”

台下的百姓先做出的反应，在朝臣都还在沉默的时候，人们已经站了起来，举起了双手呼应着安立帝的言论。

支持的声浪让许多朝臣都纷纷回头，他们面面相觑，袖管里的手捏成了拳头，一时拿不定主意。

朝臣中，叶律先站了起来，他走到帐篷之外，也随之振臂而呼。

叶律之后，姜白石也紧随其身，走到帐外与之一道站立。

朝臣这才稀稀落落地站了起来，但当一些人走到了门口，再回头，就看见满头华发的廖峥，正一脸坚毅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身后亦有许多朝中老臣纹丝不动。

一些人犹豫着又回来了，另一些人则犹豫地踏出了帐篷。

“看，朝臣们分阵营了……”

红门外，轻岚趴在一栋茶楼的二楼栏杆上，对身旁的杨玄庭说道。

“看来上次的朝议，就是殿下有意为国辩准备的。”

“是呀……李钦那招真是一箭双雕，既解决了朝臣与皇上的对峙，又先在群臣中立起了双方的标杆。”轻岚双手托腮，眼神略略有些散漫地笑看眼前的景象，“诶，不对，三雕。”

“怎么三雕？”

“还成功地利用这件事踩了太子一脚，这个算不算？”

杨玄庭哼笑一声，“算吧。”

远处，追随着不同阵营而去的大臣在安立帝的指挥下，分别站到了不同的对阵营中，原本还坐满了的帐篷里，如今只剩下了一半的人。另一批朝臣则既没有出去，也米有坐下，他们是彻彻底底的中间派，下定了决心在事情明朗之前，不追随任何一方。

望着这一幕，轻岚的脸上微微流露出遗憾的神情，杨玄庭迅速捕捉到了这一点，问道，“怎么了？”

“这和朝议的时候比，不是没有变化吗？”轻岚指着第一轮在对阵营上入席的人，说道，“支持的一方是叶大人和姜大人领衔，反对的一方是寥大人还有那个……那个谁来着？”

“方鸿利大人。”杨玄庭补充道，“是兵部侍郎，是廖大人从前的学生……”

“名字太多了，根本记不住。”林轻岚吐了吐舌头，“但就现在这个阵营，我觉得聊不出什么新鲜事，朝议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和和稀泥，可今日还是这样，可怎么收场——”

话音未落，林轻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嗤笑，她和杨玄庭同时回头，只见姜芸和祁链两人竟也结伴来到了这里。

“我刚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林轻岚。”祁链冷笑一声，“商家贱民，还敢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大包天还是不知廉耻。”

“祁链，别这样。”姜芸在身后拉了拉祁链的袖子，低声道，“不要为这种人惹事。”

二楼原本就围坐了许多王孙公子，听到林轻岚三个字，都不由得往这里投来一瞥。

眼见杨玄庭脸沉了下来，林轻岚慌忙在身后紧紧拉住了他的手，沉声道，“你别动，让我来。”

杨玄庭看了身旁的轻岚一眼，显然并不打算放弃在这里教训一顿祁链的准备。

林轻岚目光中透出些许狡黠的笑意，“真的，让我来，让你为了这种人在御前惹事，才是真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