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楚那不是月亮，而是一盏宫灯的时候，他不觉走下台阶，看着前方灯火摇曳处，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银霜轻快地走上前两步，抬手提高了宫灯，正照出她素雅的面容，微微一笑，便冲罗劲道：“罗公公，敢问陛下可在殿中？”

罗劲一望见她，不由哎呀一声：“银霜姑娘？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银霜抿唇笑了笑，闪开半边身子道：“罗公公，您瞧谁来了？”

谁啊？罗劲好奇探过头去，正望见陈盈一张美如天仙的面容，从银霜身后露出来。他又惊又喜，忙打千请安：“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这会子来可是有要紧事？”

“可不就是有要紧事？”陈盈以袖掩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烛火通明的明光殿，便问他道，“里头除了陛下可有旁人？”

罗劲摇着头道：“这个时辰，谁有那胆子敢滞留宫中到现在呢？张大学士他们用晚膳的时候，就早回府去了，如今殿里只有陛下在内。”

“既如此，本宫正有事要找陛下商议，烦劳罗公公通融。”

她说得这般客气，罗劲哪敢生受，忙不迭得躬身拱手道：“奴才不敢当，娘娘这边请。”说着，就前头带路，把她领进明光殿中，通传了殿中女官紫芊道，“紫芊姑娘，贵妃娘娘要见陛下。”

紫芊才将奉了一盏茶去到御前，端着一个茶托子走出来，闻听罗劲通传，忙又回身向周弘治道：“陛下，贵妃娘娘这会子过来了。”

贵妃来了？

周弘治放下手中朱笔，抬起头来：“贵妃可曾说了是为何事？”

紫芊笑道：“婢子才出门就听罗劲在外头叫唤，就赶着先来知会陛下了，并未曾细细过问是为了何事。”

周弘治一笑，便摆了摆手：“罢么，你出去把贵妃带进来吧。”

紫芊敬诺，出来向陈盈施了一礼道：“娘娘，陛下让奴婢带您进去呢。”

陈盈微微颔首，道了谢，带着银霜跟随在她身后进到殿中。

周弘治面前的折子尚有一臂高，他桌子上还摊开着一本，朱笔在上头如龙蛇般游走。听着脚步声，直等陈盈到了面前，才顿住笔，望向她道：“有什么事这么晚也要来找朕？”

陈盈轻轻的咬唇，似是要说，但看了看四周，却又没有说出来。

周弘治于烛光之中，看她玉颜明媚，珠钗璀璨，身上华衣锦绣，更有头上一缕惊鹄髻，翩翩欲飞，越发衬得她似月中婵娟，神宫仙子。

周弘治眸中波光轻动，见她像是不大愿意有人在场，便挥挥手对银霜和紫芊道：“你们几个都先退下吧，朕和贵妃说说话。”

银霜和紫芊忙都颔首答应，带着一众御前女官躬身退出了明光殿。

殿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了陈盈和周弘治两个人。

周弘治便道：“好了，现在无人，贵妃有话总可以说了吧？”

陈盈轻轻一笑，忐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便往前走了两步，迎上周弘治的目光：“皇上白天不是让我寻一个理由，说服皇上让秀女们入六宫做女官，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周弘治点一点头：“朕说过的话，自是记得。贵妃这么晚找过来，莫不是已经想到理由了？”

“是。”陈盈颔首着道，如水的双眸，颤颤涌起了涟漪，“臣妾已经想出了一个理由，单看能不能说动陛下了。”

“哦？贵妃尽管说来。”

周弘治浅笑着起身，对于陈盈的理由，不觉存了几分探究。

陈盈朱唇轻启，便接着道：“从前是臣妾不懂事，只顾着自己过的舒坦，却忘了自己的身份。臣妾蒙陛下厚爱，封为贵妃，本该当尽贵妃之职，但臣妾似乎一直都没有做到，陛下可知是什么原因？”

“朕……不知。”周弘治想了想，欲要说是因为癔症，但又怕刺激了她，只好摇摇头。

陈盈不由笑起：“是因为臣妾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梦想，臣妾梦想着婚后可以与丈夫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只是这个梦在臣妾变成贵妃之后就断了，皇上说得对，您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是您的王土，率土之滨莫非是您的王臣，你想要多少女人都没人敢说什么，臣妾不过是其中一个，是以臣妾才会艳羡广元君和卫夫人。”

“唔……”周弘治情不自禁握一握拳，他早知陈盈心中有事，亦曾听过福兴说起贵妃艳羡广元君和卫夫人的话，但却从来没有听陈盈自己提及过。

猛然间听她所言，心田似是有人在蹂躏一般，闷闷的生疼，但又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疼法。

他沉默着没有答话，陈盈便继续道：“但这些都是臣妾此前的想法，就在今日陛下着臣妾想一个理由之后，臣妾忽然想起，臣妾虽是贵妃，但与陛下亦是夫妻，为何臣妾与陛下不能像广元君和卫夫人那样，当一对神仙眷侣呢？陛下，如果臣妾能一心一意对陛下好，一心一意爱慕着陛下，陛下可不可以答应臣妾，不要再纳秀女为妃？就只我们两个过我们自个儿的日子，陛下若是难过，臣妾就替陛下分担一些难过，陛下要是开心，臣妾就陪着陛下一起开心，这样不好吗？”

周弘治眉间轻动，似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他没听错吧？

贵妃居然说要一心一意待他好，一心一意爱慕他？要和他过两个人的日子？

原来，她不愿秀女们入宫为妃，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同情秀女们迫于皇命？

周弘治唇角微弯，仿佛一股暖流，从心田直流到四肢百骸，把此前的那些不愉与烦闷尽皆一扫而空。

他不自禁的忙前走了两步，拉住了陈盈的手，看她容彩焕发的面容，半晌方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地问：“你今晚如此打扮，是为了来见朕？”

“是，陛下觉得臣妾这样打扮美吗？”陈盈稍稍仰起头来，唇齿开合间，几乎能碰到他的高挺的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