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女在。”

陈霜磕磕绊绊答应一声，忙抽出帕子，请了安。

掌事嬷嬷一双眸子，淬冰似的望了她一望，道：“近前来。”

陈霜忙不迭走过去两步，依着掌事嬷嬷的吩咐，抬起手臂，转了一转身，让她量了周身的尺寸。又听从指挥，张开说了几句吉祥话。

掌事嬷嬷点点头，这才又道：“往前走几步给我瞧瞧。”

“是。”

陈霜稍稍颔首，悄然呼吸口气，捏紧帕子，轻盈从队伍中走了出去。

托她姐姐的福，上一回在宫里小住的时候，她没少琢磨妃嫔和宫娥们走路的姿态，闲时在家无事，也常常自己在屋子里学着妃嫔们的模样，走上几步。

练了几次，连母亲见过都说，比平日看去端庄了许多。

想必这一关，是难不倒她的。

一步、两步、三步，她轻盈地从成排列队的秀女们之间走过去，纵然看不见自己的姿态，可是从对面女官们赞许的目光中，她便已知道，她学得宫步学得好极了。

唇边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丝笑痕，眼见走得差不多了，陈霜翩然转过身，直欲往回走到掌事嬷嬷的身边去。

不想她只顾着数自己的步数，倒未在意旁边站着的秀女。

冯瑶和苏芸原看着她说话都说不利索，还等着嘲笑她，不想她居然会走得这般仪态万方，竟让人有刮目相看之感。

前头被留住牌子的夏竹英，不觉叹道：“到底是相国府的小姐，一举一动真个是大家风范呢。”

旁边相邻的几个秀女都齐齐点头应和。

冯瑶心头听得火起，这选秀才刚刚开始而已，想不到陈霜就已出了风头。

什么相国府的小姐？一个庶出的丫头，也配提相国府小姐几个字？

哼！瞧你得意到几时。

她暗哼一声，眼见陈霜转回身已经走至她和苏芸的面前，便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地却极快的将脚往外一伸，旋即又缩了回来。

陈霜一双眼睛只顾着看前方的掌事嬷嬷，哪里料到中途居然敢有人使绊子，被冯瑶的脚尖一勾，她一个不稳，登时踉跄了一下。

虽是极力稳住身子，没有倒下，可之前苦心表现的大方之态，已经全然丢弃尽了。

耳听秀女们噗嗤嗤都忍不住笑出声，她又是恼又是委屈，立在那里半晌不知该怎么办，嘴里头嗫嚅来嗫嚅去也只有一句话罢了：“你、你们……嬷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

掌事嬷嬷不做声的看她一眼，倏尔沉住面孔四下扫视一回，登时便让那些笑声止住了。

她清咳了一咳，方对一侧里执笔的女官道：“相国府陈盈，留牌子。”

咦，这样也能留牌子？

冯瑶大感意外，不觉和苏芸面面相觑，苏芸便在底下悄摸握了握她的手：“罢么，便是她进宫又能如何？最重要的是看陛下的心意。”

陛下的心意？

冯瑶瞅一瞅陈霜仿佛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不由得偷笑了一声。

这二轮审视下来，日头已经渐渐偏落下去，暮色像是爬坡一般的爬上天际，在远处笼上一层黑纱似的云雾。

秀女的队伍随着掌事嬷嬷的挑选，益发清冷下来，从最初的数百人，到如今只剩下了百八十个。

掌事嬷嬷点选了一圈，放下册子，才使人再度将骡车置备过来，将复选留了牌子的秀女们送上车，鱼贯衔尾而行，车树双灯，使人在每个人的车上都写上了“某地某处某某人之女”的标识。

又命太监们指挥着车马，从神武门夹道东行而南，入东华门，再一路向北，进顺德门。

从顺德门往里，便是六宫的所在了。

进了这一门，才算是跨出了进宫的第一步。

陈霜因为在二轮审视差点闹出笑话一事，心里别说有多沮丧落寞了，行尸走肉一般跟在诸位秀女的身后，听从嬷嬷们安排了住处。

与她住在一处的恰是之前排在她前面的秀女、四品同知之女夏竹英。

夏竹英性子活泼，人也温和，头一回进宫，少不得要感慨几句，又见各处着实新鲜的很，便坐在那床沿上，晃着脚笑向陈霜道：“你是陈家的二小姐，你们家里的大小姐是现今的贵妃娘娘，那你之前进宫过吗？”

陈霜无精打采的点点头。

夏竹英便又笑着道：“我真是羡慕你，似我就没有入过宫。不，别说入宫，在从前我连京城都没来过呢。”

“哦？”陈霜听着她说，隐然有了点精神，“你是哪里人？”

夏竹英道：“我生在杭州，亦长在杭州。”

“我见书上说，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可见杭州是个好地方。”陈霜轻笑了笑，又道，“你们家里只送了你一个人进京吗？”

“可不是？”

夏竹英点点头，扯着床上的锦被道：“我们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母亲说，既然我赶上了，那就是天意，违背不得，所以就让我随着花鸟使进宫了。比不得你，你在宫里还有贵妃做姐姐。”

她说着，想起民间的传闻，便悄悄靠近了陈霜道：“贵妃娘娘长得和你相像吗？我听说，贵妃娘娘长得像天仙一样，皇上对她宠爱非常，她脾气好吗？待你如何？将来会待我们好吗？”

一句一句，仿佛连珠炮一般问个不停。

陈霜让她的话逗笑起来：“贵妃姐姐美不美，将来你见过就知道了。至于贵妃姐姐的脾气，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你要谨遵本分，不做坏事，她自然待你极好。若是遇上那等坏事做尽、作恶多端的，贵妃姐姐的脾气就不见得好了。”

“哦。如此说来，贵妃娘娘还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咯？”

夏竹英心中对于贵妃越发好奇起来，想了想，却又问陈霜：“你们家里既是出了一个贵妃，如何还要送你进宫呢？”

“我……这……”陈霜支吾一声，她心底里也不知事情怎么突然就有变了。只是能进宫一直是她不敢言明的心愿，遂道，“大抵是宫里的旨意，家中也抗拒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