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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 分类:古言 | 字数:38.3万

第九十六章 枝叶之势

书名: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字数:2372 更新时间:2024-11-17 04:01:17

良渚城池多雨,这是时嵬来到这里一个月后明白的,良渚偏南,潮湿多雨,冬天却也不甚寒冷,时嵬把它和雕题相比之下得出了这个结论。

还有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即墨幻比在雕题闲适多了,雕题的白天比良渚长,饶是如此,他也是天擦黑才回府,但在良渚,他几乎整日都待在王府。

府里养了许多云雀、白鹳,鸟多,时嵬从门外望出去,不知即墨幻把鸟儿都养在何处,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就在这鸟鸣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带走了一个个黎明和一个个黄昏,她在想,鸟儿要飞多高才能从这府中飞出去。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下一刻就会在心脏爆裂中死去,可是她没有,她依然好好活着,时嵬丝毫不怀疑就算她死了,即墨幻也会把她从阎王那里叫回来,更何况,她根本不敢寻死。

一旦恐惧成为习惯,它就会刻入骨中,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哭泣过,但她知道哭泣什么用也没有,还会给她带来麻烦,她就学会了不哭。

苦恼、悲伤、怨恨、愤怒和愉悦,在他身边,她早就没有了这些东西,她只会跟着他的心意行动,在他身边七年,时嵬饱尝了何为地狱。

手中一滴墨滴入裙摆,方才回过神。

“记下了吗?”他问时嵬。

这也是时嵬的一个本事,练了约莫三年,只要他弹奏曲子,她就能辨音记下曲谱。

即墨幻的眼睛像孩子一般澄澈,弹奏古琴之时更是方正文雅,可时嵬知道,他只是个披着人皮的鬼,那层伪装下,尽是不堪的污泥。

“敬呈。”她低下头,高举双手把曲谱递了上去。

即墨幻拿手指一点她的眉间,“错了。”

时嵬急忙把曲谱拿回来,“何处?”

“这里,你是辨音辨错了,还是笔误?”

时嵬思忖片刻,“宁儿功夫不到家,辨音有误,还请王爷责罚。”

“你过来。”

他拉她到怀里,“让你坐着熏笼边你都浑身冰凉,哎,恐是性命垂危,死人才是这般没有暖意。”

时嵬心道,难道她还算是个活人?

“府里的树没有修剪,已经没了形,细枝叶之势足矣强主干,你说该如何?”

时嵬摇头。

“好好说,不然我就把刚才那个错现在讨回来。”

她变了脸色,“若是要强本干,须得弱枝叶之势,免不得大刀阔斧砍去些许夺走养分的巨大枝干。”

明明他都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可是他非要借着她的口说出。

南魏的分权如今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天子权威,陛下势必会采取行动逐一收回王侯手中管理各郡的兵权,一旦有风吹草动,恐宇文家也难以入眠,即使这些郡王都是皇室中人,同室操戈也不是没有可能。

况且如今朝中各股势力交错,尤其是她最近听闻良渚的“清议”。

主要参与清议的就是六学中人,都是些世家名士,这些人对于朝中,皇室中人的褒贬在一定时候也会影响士大夫的仕途,更严重时可左右科举。

而良渚个世家大族为了操控科举,拉拢人才,想要拥有和皇室抗衡的权利,对这种清议也并无厌倦,反而大力支持。

近来听闻六学扩充,笼络读书人,这些人一面受着世家和皇族庇护,又一面对腐败的权贵敢于质疑,所以说,六学倒是一把危险的利剑,用的好可在世家和皇室中立足,用的不好,必遭反噬。

“你可知那日的男子是谁?”

时嵬问道,“何时?”

他皱了眉,握住她的下巴狠捏,“别装糊涂,季斐裕。”

时嵬说想起来了,“就是王爷说的国子学的博士?”

“是啊,他如今可不只是博士了,已是国子学的学长,你那日合该唤他声大人。”他哈哈大笑。

“是。”

“记住,下次唤他季大人。”

“是。”

他说完这句话,房中陷入寂静,只有时嵬和他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墨见了空,她轻声问道,“再磨?”

他半是伏在桌上休憩。

已经是傍晚。

屋子里没有点灯,他没有唤人进来,便是谁也不敢擅闯。

如血的夕阳照进,映红了他半张素白的脸,在金色和红色的光芒中,时嵬可以看见他脸上些许透明的血管,手腕亦是如此。

他常年夜晚出行,尤其是她刚认识他那几年,他总是昼伏夜出,她自然要跟随他的习惯安排生活,所以长久以来,两人的肌肤都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若大病一场的人。

即墨幻低垂眼眸,没有人能看得清他脸上的神色是喜是怒。

淡紫流云的长袍散落在地上,他一只手搭在衣摆上,像是一朵苍白的花开在了紫色原野之上。

时嵬听见他口中喃喃低诵,但却不不知他是在祈祷还是在诅咒,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百倍。

每当他沉思之时,就会露出这样淡然的神情,好似什么都不在意,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又好似他是要毁灭世间所有的一切。

即墨幻忽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缓缓坐在她身前,俯下身子把头靠在了她膝盖上,一只手把她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示意她揉按。

她刚开始帮他揉捏,他的手就顺着她的衣摆钻进了她的下裙。

时嵬用力握着一只空闲的手,手背上青筋都已凸起,忍不住不停地颤抖。

她想起了那把刺穿她胸膛的利剑,这一刻,她很想抽刀,一刀劈开这个人的脑袋。

他的手停在她肌肤一处,不再向上,轻声道:“你今天想杀我的念头出现了多少次?”

也许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时嵬收起的利爪,也没有人可以再看出她心中羁押的恨意。

她的声音柔婉:“王爷说笑,妾如丝萝,如何会盼着王爷不幸。”

他垂下了头,轻轻叹气,手底下却重了。

时嵬忍不住吃痛,却一声没有喊出。

“你要记住,无论你做什么,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自信,似乎时嵬只是他衣襟上的一条绣麒纹理,永生都不能从他身边逃出。

夕阳也渐渐消失了,屋中只剩下了黑。

还有他沉重的呼吸和他身上佩戴的玉珏碰撞之声。

许久之后,时嵬才看着他慢慢地走出去,走入黑暗的夜色中,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走远了。

她把地上的小衣和散落的衣带捡起,一声不吭重新穿戴,接过即墨幻不久前用来练字的笔,沾了茶水写下了“时嵬”二字。

一切都能放弃,生命,尊严,贞洁,唯独她的名字,那是她存在的痕迹,不多不少,这个名字刚刚够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