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 分类:古言 | 字数:3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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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妾人求雨
“你又不和我打招呼,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事!”季伏微问她。
此时的时嵬已经穿上了祈雨的羽衣,散开了自己的长发,屋中的熏香缓缓飘散在各处,她回头望着他,时嵬的眉毛比马尾的颜色要深一些,却比平常的女子的要浅一些,尤其在阳光下,她淡茶色的瞳孔和那陈年核桃木色的柳眉相互辉映。
她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他,“斋长,难道我可以不去?”
选中时嵬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当钟博士把龟壳中的铜钱倒出,喊了一句,“北斋二所,乃是此次祈雨的妾人。”
元幕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都往北斋二所身上靠,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赵青棋祈祷道,“还是别选我,这样的祭祀事宜,我倒是怕忌讳。”
钟博士道,“就那个小个子,你为妾人如何?”
“啊?”时嵬一愣,“我?”
钟博士让她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时嵬坐下,乖巧地写好了递给他。
“不错,正是最佳人选,阴人可得雨。”
时嵬脸色忽变,不知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钟博士却笑了,“怎么,你不愿?那我就选旁人。”
时嵬说不是,“只是不甚了解礼制。”
“意思意思,反正宫中已经有简渠公主作为压祭祈雨,我们六学各自走个形式,也算是为皇族和天下尽了力。”钟博士不太在意道。
季伏微有些生气,“就算是答应了博士,那你昨晚为何不同我讲?”
时嵬用一根簪子把长发挽起,辩解道,“斋长也没有问我。”
他气恼不已,堵着一口气,他心里有无数的恐惧,可惜她从来不知,他也不能开口告诉她那些,只好一个人挡在她身前。
时嵬听见他沉默半晌,把凳子搬到他面前,道,“博士都说了就是个过场,做做样子,祈雨这样的大事,自然有卜官们打理,听说简渠公主会作为压祭祈雨,我不会有什么意外。”
季伏微背倚房中的木柜,弯腰捏住了她的下巴。
时嵬被迫抬起头看他。
他一手撑住时嵬面前的桌子,俯身吻住了她,房中四下静悄悄,静得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来没有亲她这么久,几乎快使她喘不过来气,时嵬想推开他,季伏微握住她的腕子不让她乱动,时嵬想咬他,却被他夺得先机,被他重重地咬了下唇。
她吃痛,眼泪都在眼眶打转。
捂住自己的嘴巴道,“斋长,你做什么?!”
刚刚缠好的头发狼狈不堪,几缕碎发落了下来。
“你犯错不认,我以后就这样罚你。”
时嵬把镜子拖到面前,对镜抚唇,唇上开了朵小花,可见他方才是真的生了气。
“错在何处?”她问他。
“错在不懂收敛。”
光愈来愈明了,晨光方出,接下来的暑气就会跟着出现。
“谁?”季伏微听见外面有动静。
无人回应。
他迟疑片刻,推开了房门。
外面空无一人。
清晨已至,热气不久就会从地面上升起。
“是谁?”时嵬也顾不得方才和季伏微吵嘴。
他把时嵬的长发重新挽起,“无人,怕是我听错了。”
时嵬觉得他比她还要疑神疑鬼。
她望出去,这梳妆的房间附近凉快而寂静,清晨池塘边还有些雾气。
明若离和赵青棋不久便来了,季伏微同明若离双目相交,不敢确定方才是否是他。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向都很灵,没理由会听错。
时嵬练了几炷香,此时也把动作记得差不多。
她心中暗自念着,“左举,左落,右脚收,左脚起跳……”
手中一把从四门学库房中拿出的有些生锈的旧剑,时嵬刚拿到手时候染了一手锈迹。
四门学诸生从清晨站到了如今,太阳如今当空,暑气从各人脚下的青石砖块缝隙中渗出,若不是穿着木屐,此时都要觉得烫脚不已。
时嵬在众人面前舞剑,一开始还有些害羞,今日国子学本是常假,博士问了季伏微是否要留在国子学帮忙筹备,他借口有要事处理,并未接受这个任务,太阳最炙热的时刻,他站在众多生员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台上的那个姑娘,那是他心中唯一的姑娘。
他暗自道,“不要下雨,不要下雨。”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给他读的第一本书就是《古元经》,书上说天地初分之时,只有一位天神布罗神,开天辟地,造出了金木水火土,那时候七国为一块整地,名为大合,天神死后他的七窍幻化为七神,这七位神氐分别是有苏氏、百里氏、雨师氏、即墨氏、公羊氏等,其中有苏氏控火,雨师氏控水,即墨氏掌土,百里氏掌木,后七神绵延子嗣,神力渐渐消失,只剩下两位神,他们就是上官氏的上九乾神和后魏氏的下九坤神,七神相互责怪,认为是他们使得自己神力消失,为此展开了五百年的斗争,他们各自占据一角,分别为那片土地上的神。
巧合的是,如今上官一族和有赵一族,也就是大邹和后魏,都从天地间消失了,连作为一个郡名的资格也不能拥有,上官和有赵氏族的后代也不见踪影。
七大神族只剩下了五个。
更巧合的是,每每天下大旱或者洪涝,只要雨师族选出一位雨师妾(女子)向布罗神祈祷,百姓就会从水深火热中解放。
可,成为雨师妾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青春折命,就好像是收到了诅咒,又或者说她们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人间一时安宁。
也许这就是为何陛下不肯让简渠公主去压祭的原因,不知为何,陛下这一次竟然同意了。
四门学外有人来向钟博士禀告,宫中的祈雨仪式已经结束。
他仰起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又看了看石阶上的时嵬,眼中有一丝笑意,也有些悲伤。
时嵬已经做完了全部的动作,问底下的博士道,“最后一个环节,放血,我还要做吗?”
钟博士正要点头,身边季伏微已经挤到他面前,“博士!”有几分警告。
钟博士捋捋胡子,“不用,下来就好。”
时嵬说好,把那生了锈的剑握在手中,另外一只手拿了剑鞘,送剑入鞘,生锈的剑身忽的割破了时嵬的手,鲜血落入了面前的金钵中。
她甩了甩手上的血,“真笨,眼睛看着也能受伤。”
霹雳一声,雷鸣骤然响起。
风声呼啸,暮云垂落,天地间昏暗一片,方才还是骇人的炎热和阵阵蝉鸣,此时都消散不见。
倾盆的暴雨就像是天神积郁在胸中已久的怒气,顷刻间落入人间。
一道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天幕,雨点琉璃珠那般闪着银光落到了大地上,掀起细微的黄沙。
在大雨和狂风中,时嵬站在石台上,在众人都被骤雨打得抬不起头之时,她只是扬起脸望向天空,伸开了双臂去迎接大雨。
季伏微和明若离他们在大雨中望向那个身影,瘦如节竹的身影,在这片昏沉的天地间,淡入水墨,似乎谁轻轻一抹就能把她从这世间带走。
时嵬站在暴雨下,任由雨点打在她身上,她大喊着,“好生凉快!”
她从来没有觉得淋雨是这样兴奋与刺激,与此同时胸中一股熟悉的感觉升起,就仿佛她本就属于这场大雨中的一颗雨点。
就好像伴雨而生是她的天性,如同她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而是水。
雨势更大,季伏微在暴雨中拉住了她的袖子,“跟我走!”
他一路走到她身边,从没有这样恐惧过,因为他害怕,害怕死亡就是时嵬的宿命,像从前被选出的那些雨师妾一般。
他看不见、闻不出、触不到,可是他感觉到了那种来自自然的力量,他站在季伏微对面,想要把时嵬从他身边抢走。
季伏微害怕了。
一阵风从他们之间扫过,硬生生把季伏微和时嵬分开,季伏微被风推到在石台上,时嵬想要扶起他,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去。
北斋二所几个人都顶着风来拉他们两个。
时嵬看见元幕也来了,问了句,“嫂嫂的毒解了吗?”
元幕诧异,他从来没有和时嵬说过谈依沁中毒的事,今日他原本要请假,他怕谈依沁真的死在元府。
他不知道为何谈依沁会中毒,也不知为何她会在元府中毒,他本以为是谈依沁想要吸引他的注意让她多陪她,可他细想,她并不是那样的姑娘。
赵青棋忽然滑倒了。
那一瞬间,明若离忽然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闪电过处,霹雳击下。赵青棋抚着心口,“幸好躲得快,不然没命了。”
几人慌忙从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半个时辰过去,天地才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重新露出光明。
雨势弱了,天色也亮了。
四门学外有个撑着把青色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地跟在一个男子身后走路。
这男子道,“你说这雨是简渠求来的,还是她求来的?”
女子对着她这温和高雅的主子回话,“王爷,依小人看,是四门学中那位求来的。”
“雨师一族可求雨,今日也算大开了眼界。”
他身体很衰弱,说话的声音也很微弱,要不是这女子听力极好,怕是都听不清他的一些字。
青伞微微扬起,伞下的男子露出一双未染纤尘的眸子,他衰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肌肤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欺,反而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和高贵。
他说话的态度总是那么温和,连说放肆二字都不会让人觉得厌恶。
女子觉得,主子和四门学中那个叫季伏微的男子有些许相似。
连他们看同一个女子的眼神都是那样相似,仿佛他们是一个人。
可那个人又似乎和主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身上没有主子的杀气,主子是因为隐藏才让人察觉不到,而那个人仿若绝没有那样的狠厉心思。
男子眯起了眼,看着莲瑜,“你觉得大司空的儿子像我?”
女子笑了,“果然,莲瑜想什么主子都知道。”
“不像。”他说。
走了几步,他和莲瑜上了马车,“那个女子,你以为如何?”
莲瑜细虑,那个叫时嵬的女子其实并不能算国色天香,她的眼睛很精致,鼻子却很英气,这样的女子有一种雌雄难分的美,作为女子,她不算娇媚,比不得王爷从前收藏的几个美人,作为男子她也不算英俊,只能说是有几分硬气。
可是很奇怪,她总是能让人忘不了她。
似乎她第一眼就会让人忘不掉。
她身上有一些特别,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莲瑜想起来了,道:“她的眼睛特别亮。”
王爷也笑,“你说……要不要剜下来拿冰藏着?”
她叹了口气:“眼睛从人身上拿下来就不亮了。”
不过莲瑜还是不知为何王爷要在那个女孩入良渚之时放狗咬她。她也不敢问。
马车走得很慢。
他把车窗轻轻推开,阳光从外面滑了进来,他微微眯起了眼,“刺眼。”
当即松手,木窗敲击窗棂,发出“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