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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 分类:古言 | 字数:38.3万

第七十七章 物是人非

书名: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字数:6466 更新时间:2024-11-17 04:01:17

公主翁主们在宫中捶丸求乐,园子里背阴处的薄雪还没有化干净,另一面鲜嫩的新草已经长了出来。

简渠是个孩子王,她平素放肆,陛下也喜欢她天真的性子。

孩子们围着简渠叽叽喳喳说话,丸球就孤零零待在地上。

陛下看了一会儿,叫人给孩子们送些热茶,免得出了汗再一吹冷风受寒。

简渠欺负一个孩子,把她推倒在地,其余的孩子把她丢在身后,陛下皱起眉,“这孩子又欺负其他妹妹。”叫人哄哄那个哭泣的女孩。

皇后从椒房殿急急出来,“陛下!”

她就在挟芳园中同陛下叫板,皇后虽已经有了四十来岁,可容貌保养得还像是个二十七八的成熟姑娘。

“皇后来得太急,玉珏下的丝蕊都乱了。”陛下亲自帮她抚平。

皇后冷静下来,“陛下可知良渚城中起了火?”

陛下道,“你看简渠和她们玩得多开心。”

“陛下!”皇后对于他答非所问感到气愤不已。

“川琼,你可还记得我们年轻时候也曾捶丸定基。”他忽然直呼皇后的名字,这也曾是她未称后前的翁主封号。

她侧头看了看那几个孩子。说,“当然记得。”

王府后园那时候有一块很大的草地。

几个孩子就选在那里捶丸。

他们那时丸球用的是犀牛角磨成的小球,光滑乳白,南魏的丸球是象牙磨成的,比起犀牛角做的要重一些,所以孩子们玩得时候,都选尺寸小一些的丸球。

当时家里有许多孩子,如今的肃康王那时候她也敢直呼他为雨师括,至于雨师妨他们,早已远去伯虑,多年未归东胡。

“手臂,不要弯曲。”

“双手握棒,两手力气应该差不多,不要一紧一松。”

……

陛下那时候还被川琼的父亲亲切地称为诀儿,他是第一个教会她如何打球的人,当时的他对人很温和,谁也想不到多年后他会成为天子,雨师家的皇帝竟然把皇位传给了宇文家的孩子。

他们聚在一起打丸球,记得那次江离公主们换了她的球杆和丸球,害的她手掌被划破了一道。

雨师括那次拍拍川琼的头,“括哥给你做主,找江离公主的事去。”

雨师括拍她头的时候,下手总是很重,他一点也不好,皇后如今想起,不知为何会和他纠缠那许多年。

只是一步错,步步都错了。

川琼摇头。

“你怕她?”

又是摇头。

“那你要怎么样,你说啊。”雨师括急了。

他总是很急躁,比起陛下,算是个毛头小子,皇后回忆到雨师括那双透亮的眸子,她从未见过比他眼睛还要清透的人。雨师家的男子容止奕奕,风貌郎朗,可他是川琼第一个放在眼中的哥哥。

她遇见陛下是很年轻的时候,甚至没有弄明白为何陛下会喜欢她到那样的地步,可是她不喜欢陛下,这些年也不能欺心,她心心念念的俊儿郎,也许这一生只有雨师括一人,年轻的时候她不敢肯定,愈发成长的这些年,她也明白了,喜欢,本来就不能强迫。陛下没有强迫她,可他把她留在身边,将她推上了凤位,她也注定和雨师括分走两路。

她没有想明白也弄不清陛下的喜欢源自占有还是纯粹的喜欢。

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南魏的皇后,天下的皇后。

“陛下,不要再伤害任何人。”皇后最后说道,漆黑的眼眸中藏着深深的悲伤,默然作揖离去。

陛下看着她的背影,认真地望了许久,像是要把她的影子镶入眼中,放入心中。

似是察觉有人在看她,皇后走了几步回头望陛下。

然而陛下已经收起了温情,掩去眼中的欢喜,悄悄撇开了头错过她的目光。

“那位,今日入了宫。”

皇后把茶盏放下,“怪不得陛下最近越发忧愁,可听见太后说了什么。”

“太后让人都下去,说是王爷不喜人多,还叫人把窗子都关上了。”

皇后乳母道,“老鼠一样的东西,他躲在他的地宫老老实实活着也是陛下的恩赐,如今竟敢出现在陛下面前,果真是即墨家的本色,厚颜无耻。”

宫人又道,“王爷只留了半个时辰,听说侍候太后娘娘的宫人说,王爷走后,太后娘娘的眼圈红了。”

皇后细细思考,未发一言。

乳母嗤之以鼻,“即墨家能有这一支血脉,已是东胡开了圣恩,太后娘娘做那个样子,除了恶心陛下,还能有什么大用。”

宫人想起一件事来,“前朝那位温虞翁主,听闻曾被始皇困在南魏皇宫一处侧殿,不许她出来,在那里禁闭许久,那侧殿的宫人说,王爷长得很是像那位温虞翁主,太后娘娘定是思念妹妹,才会召王爷入宫相见。”

“笑话,她当年给她妹妹用了多少手段才从始皇那里夺得了凤位,如今惺惺作态,宠这个和她没有几分血缘的即墨幻。”

皇后说了句,“住口,姑姑。”

乳母说是,“老奴失言。”

第七十七章 物是人非

“我让人派去他身边监视的人,为何一个都没有回来?”皇后问道。

乳母说,也许又是太后娘娘的助力,那些人还没到他身边便已经被解决,暗中想要对他做手脚已是不太可能。

“算了,这些事我也为陛下分不了多少忧心,把那个我绣的荷包拿来。”

“娘娘,这是要给简渠殿下的东西?”

皇后说不是,“是给另外一个孩子。”

乳母把荷包接过,“让老奴去绣便是。”

皇后便给了她,“记住不要绣鱼,那个孩子不喜欢鱼儿。”

“荷花下不绣鱼,多少素了些。”

“无碍,绣几片叶子也好。”

“娘娘可见过那个孩子?”

“上一次本该可以在大射礼上相见,可惜陛下让她离去,我也未能和她相见。”

“娘娘不必着急,总有一天会有时机。”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未闻把她带出来了吗?”

“是,似乎是带走了。”

“伤重吗?”

“听明大人说,并无大碍。”

“若有大碍,也是她的命。”

乳母看了皇后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那个孩子,她曾经说过,是她的一切,时过境迁,却也变成了不甚重要的外人。

这世间,终究没有什么是真正靠得住的,皇家中更是如此,在富贵平静的生活下,满是暗潮汹涌,那些得宠的妃嫔多了,可那些危及皇后权势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南魏皇宫,雨师家的尊荣是除了宇文家皇权外最遮天的一双手。

皇后入宫那一会儿还不是这样的心狠,看得多了,学得也就多了,手起刀落,不过眨眼之间,威胁雨师家的人,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她似乎,也不那样心疼了。

看来,在这宫里住的久了,心就会变硬。

鱼敬泊从酒馆外面就看见他没有佩刀。

他一走进来,也把自己的剑放在了桌边,对于他们这种杀手,有剑或者无剑,本就没有什么差别,从前鱼敬泊以汤匙便能在饭桌上杀了目标,明若离袖中藏丝,稍一抬袖,面前人头落地。

酒馆中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只有他们两个,相顾无言。

良渚现在已过寒冬,春也到了半晌。再停停,又要入夏了。

这酒馆是良渚附近几百里之内,最没有名气的酒馆。

没有藏名贵的酒,任何一个酒鬼都能进来打一壶便宜的烧刀子,这里也没有赔笑的妓人,没有小曲儿听。

大厅零零落落摆了几张桌子,不很干净。鱼敬泊的袖子被桌子上的油渍黏了袖子,他略微皱眉,却什么也没有抱怨。

楼上似乎有人争吵,为了一碟没有盐粒子的花生米。

这里的客人,穿得也不甚干净,甚至连管账的人穿得也不甚干净,鱼敬泊实在不知他为何选在这里见他。

两人坐在一张比较小的方桌,他们两个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修饰整洁的人。

明若离一板一眼地整理自己的袖子,无论做周边发生什么事,好像都跟他全无关系。

鱼敬泊把自己的剑重新握在手中,他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杀气,这是杀手的敏感的直觉,明若离想杀了他,这一刻,他清楚地嗅到了杀机一触即发。

小二上了菜,明若离于是放下袖子,专心地吃饭,吃一口饭,配一口菜,吃得很慢。吃了几口,也喝完了一壶酒。

明若离很少带刀,鱼敬泊知道,今天也是如此,他没有带刀剑,只是袖中藏丝与否,他不敢肯定。

两人就这样坐到了夜深人静。

长街上,三三两两的酒馆也熄了灯,只剩下这悬着的一盏灯。

昏暗的灯光照着鱼敬泊那把剑,长街上起了风,风卷起黄沙。

一只破了的灯笼皮在风沙中打着滚,既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也不知要被吹到哪里去。

灯在风中虚虚晃晃地摇曳。

一阵风吹过来,卷来了那只破灯笼壳。

明若离一伸手,就捻住了。

忽然,他把那破物丢向鱼敬泊。

像是一直拉紧的细发丝,这一瞬才被扯断。

鱼敬泊反手把剑抽出,一剑劈开那灯笼,沾满尘屑的灯笼触剑碎成几瓣。

酒馆的老板嚷了一声,“打烊了。”

让人把窄门关了。

鱼敬泊昂起头,挺起胸,如急电般的剑速刺向明若离。

然后他就看见了明若离后退几步从袖子中戴上了指戒,左手上带了两只,右手上带了三只。

他和他的指戒。

指戒在他手上。

苍白的手,银白间杂灰的指戒。

指戒和刀刃相交,碰撞出金色的火花,明若离五指分开又合拢,把剑刃玩弄于股掌中。

鱼敬泊目中又露出笑意,仿佛对今日这一战觉得很满意。他等待这一场等了几百个昼夜。

酒馆的灯笼在风沙中摇晃,老板哼着小调,似是遥远雕题的小调,骑在骆驼背上走南闯北的商人才唱的小调,这是一座奇怪的酒馆,这也是个奇怪的酒馆老板。

第七十七章 物是人非

他们的打斗只进行了一炷香,老板看得起劲,从厨房端了一碟吃食想要多看会儿,企料一出来,他们就停了,也不知谁输谁赢。

只见到两人又坐下吃饭了,一顿饭,从白日吃到如今。

明若离的筷子不停,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慢,半分看不出方才和对方打斗的样子。

鱼敬泊看着他,忽然笑道:“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若离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来。

他慢慢地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才放下筷子。

“你我走的不是一条路。”

听到这话,鱼敬泊的脸上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又过了很久,才慢慢道:“我从没有想要与你为敌。”

“你不想,可你早已是。”

他道:“为何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他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今日明若离请他来的目的,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想承认他们的情分也只是到今天为止。

所以他想要挽留。明若离是他第一位朋友,也是他第一个敌人。

明若离道:“你骗了我。”

他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本意。”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明若离说,“可她险些死了,你知不知?”

鱼敬泊道:“她必须死。”

“她还很年轻,这时候要了她的命,岂非很可惜?”

鱼敬泊摇摇头道:“不可惜。如果是帝王要他死。”

明若离皱了眉,“如果我要保她,阎王也不能从我手中把她夺走。”

鱼敬泊手里端着杯酒,满满的一杯,举到明若离面前,“我不想与你反目成仇,至少不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手里一满杯酒,居然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只可惜明若离没有接,“你知道她和秦毅是什么关系?”

“不知,可我也不想知道,秦毅和我并无交情,我没有必要给他个顺水人情。”

说完鱼敬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骗了你,这是我不好,敬你一杯,算是给你赔罪,你就不要生气了,如何?”

明若离道:“我不会接这酒。”

鱼敬泊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喝?我跪下来求你?”

“不好。”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明若离道,“你我已经回不去从前,往后只作仇敌便是。”

鱼敬泊想起多年前一同练剑,温声道:“你果真要和我一刀两断?只为了那个不男不女的白脸书生?”

明若离对上他的话,“是你先为了那个放肆无度的丫头开口撒谎,哄骗了我,若不是时嵬命大,她会死在书阁中,九泉之下,我见秦毅,再无面目相对。”

鱼敬泊听他提及简渠,笑容冻结,手已握住了剑柄。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架在了明若离脖子上。

老板挠挠眉毛,“在这里杀人可不好。”

他的剑刚拔出来,明若离突然伸手一弹,以指戒荡开了剑身。

他起了身,一脚掂起剑柄,转眼间剑身却又滑入剑鞘里。

鱼敬泊手中再无剑。

他一张脸已惨白如纸。

明若离的功夫,如今已在他之上,距离上一次比武,他们两人已经有了悬殊。

酒馆只剩下一种声音,鲜血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明若离的指戒像他刚才的刀子一样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明若离已经割开了他的皮肉,鲜血从他喉咙中流出,只要再一用力,他就会一命呜呼。

酒馆里的侍者虽然看见了,但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

像是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在这里。

只有老板走过来,看着这两个人,微笑道:“我这里可不能死人,玩玩可以,要是胡来,我会把你们丢出去,是手脚绑在一起丢出去。”

明若离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失礼了,师伯。”

两个人都转过身,似已不愿再看见对方的脸。

老板缓缓道,“小鱼儿,你啊,入了宫,脑子和那些太监的下面没有什么两样了,不是个玩意儿,至于你,阿离,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可笑可笑。”

他说得很慢,没有皱眉半分,可两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怒气。

这批评的话落在他们耳朵里,那种滋味是不太好受。

尤其是鱼敬泊,惨白的脸已发青。

明若离正在慢慢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和鱼敬泊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跟上去,渐渐走出了长街。

剩下鱼敬泊,紧握着双拳,又愤怒,又失望——他本来希望如果说不妥,至少死在明若离手中,那也是个结束

老板声音低沉而柔和,“你可知他为何生了这样大的气?”

鱼敬泊已转过头来,“师伯赐教。”

他笑了,道:“你护着你的主子是一回事,可你为袒护你身后的人,想要杀了他护着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鱼敬泊道:“若是为了殿下,那也在所不惜。”

他说话的神情,就好像把这话当做一种承诺。

老板无奈,摇摇头道,“去吧,你有什么下场,也是你的选择,出了师门,往后的事,都不归咱们管了。”

他咬着牙,扭头往外走。

老板缓缓道:“良渚城,才过了一场大旱,不知是不是有一场大雨。”

收拾桌子的伙计回头道:“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没有付账就走了?”

老板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伙计不满道:“这个月都亏了十二两银子了。”

老板悠然道:“老子有的是钱,请两个后生吃饭算得了什么。”

那个小伙计被人皮面具蒙的发慌,也许是被老板的话气得发慌,揭下面具道,“是是是,您最有钱,金山银山都有。”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眉眼清俊。

他看少年不快,急忙把好吃的往他手里塞,“言修,别生气嘛。”

他手里忽然多了个东西,怔了片刻,才抬起头,勉强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方才那个人,我有些不喜欢。”

老板道,“阿离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冷着脸,不必在意他。”

他摇头,“不是他,他曾经帮过我,在潜鳞馆。我说的是那个拿剑的人,我不喜欢他,也不想你请他吃饭。”

他眨眨眼,走到他面前,悄悄地道:“他欺负过你?我给你出气,回头教训他一顿。”

他变色道:“他没有欺负过我,欺负过我的那个人,徐晖犀,你已经废了他。”

老板笑道:“我也知道,我们门下没有什么坏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去带上门,慢慢地走过来,“因为我听见他说了时嵬的坏话。”

“时嵬...”酒馆老板细细思索这个名字,“是那个同你一同唱《古歌》的人?”

“是她。”

“有意思,阿离也是因为他才恼怒,你又因为他而厌恶小鱼儿,这人,我得去见见。”

言修说不要,“你别去见她。”

“怎么?”他不太开心,“你很是在意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他自行念叨。

“是...女孩,我一眼就认出了。”

他更加不开心,“你不是最不喜欢察言观色吗?”

“你要是看见她,也能认出。”言修说。

“比你还漂亮?”

“额...”他无言以对,“你能不能天天不要盯着人的脸看。”

“我哪有,只是天天盯着你看。”

言修把抹布一甩,“明儿你做跑堂的,我来算账,狗东西,一天到晚不正经。”

他点点头,“那也行。”

“你别把酒杯又捏碎了,记住。”他有些担忧。

“行,我轻点。”笑嘻嘻看着他。

“得了,还是我自己来,我看你非得把这里给拆了不可。”

“你再和我说说那个叫时嵬的人呗?”

“就是个小姑娘,牙还没长齐呢,打听她做什么。”他有些后悔和他说起时嵬,“总之,你不许去见她。”

“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专门看她,天天事儿这么多,我也得一件件去做。”

言修疑惑,“你有什么事做?”

对于这样一个闲适的人,他就没有见他有什么正经事。

“你啊。”

言修明白过来,飞快把抹布塞在他嘴里,他手更快,反握住他腕子,“长夜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