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见到这老人，明远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行礼，却着实没有力气，只能徒劳的坐在地上，有些狼狈。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反而面前这位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师父，看着似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只是忍了忍，硬生生的忍过去了而已。

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老和尚，明远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伸手摸了摸自己布满皱纹的脸，表情有些苦涩，“师父，您看，现在要是让外人来看，说不定会以为我是您师父呢！”

也是这蜉蝣寺之人对徒弟都太好了，以至于明远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对方不仅没有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十分心疼。他这个徒儿，可是众徒弟之中最小的那个啊，怎么现在，看起来比他还要老了呢？

“你啊……”

沉默半响，那老和尚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但随即觉得有些挂不住，于是又瞪了他一眼，企图捡回身为师父的威严。

“明远，你本是我最最疼爱的弟子，当初不听我的劝导，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你，后悔了吗？”

抱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明远虽然苍老，虽然体弱，虽然无力，可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明亮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地步，明亮到，让人再也说不出阻挠的话来。

沉沉的叹了口气，老和尚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笨徒弟什么好了。明明可以更轻松，却偏偏要选择最艰难的那条路，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事情告诉他这个死心眼儿的弟子！这下好了，小徒弟一出去就是几十年，剩下的几个徒弟每天每日来烦他，都快把他耳朵给磨出茧来了！

“你这孩子，我当初就不该告诉你！若是不说，你至少还有几十年好日子可以过。可现在，你看看你几位师兄，他们还都年轻着，唯有你，变成了这个模样，多让人心疼啊！”这孩子之前明明最注重自己的外表了，可现在这么一闹，都老头子一个了，还哪里来的容貌呢？

即使已经在凡尘俗世中呆了几十年，可蜉蝣寺的日子在明远脑海中依旧历历在目。那时候是他年轻，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跟着师兄们学了一身爱美的臭毛病，不过还好他极快的反应过来，才没有长歪。容貌算什么，即使在这蜉蝣寺之中，每个人都能比普通人长寿些，可他们照样还是凡人，会老，会死，既然都一样，那还是在外面见过万种世事再去死比较好。至少这样，会更精彩一些。更何况……

他是十世善人这件事，不还是师父告诉他的？而且现在，他与尘俗之中的事情瓜葛实在是太深了，即便他现在想抽身而退，也退不了。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退！

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对面跌坐着的小徒弟，蜉蝣寺主持突然觉得，他以前就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同意让小徒弟出去啊！看看看看，现在都不想再回来了。真是气死人啊！

“……这个问题先不说，”主持看一眼头顶上那些因为明远的血液而变换了线条纹路的壁画，向来温和的脸上这会儿突兀的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你擅自改动天机，我没能在那之前阻拦你，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知不知道擅自改动天机究竟是个多么危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就直接殒命了？”

只是任凭主持说的天花乱坠，将那些危害说的一清二楚，明远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想法。他这些年一直在尘世之中游荡，其他的有没有增长未可说，倒是这倔脾气，比起以往还要厉害些，真要犯起倔来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徒儿知道。可师父，我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门派之争了。整个大魏，或者说这个天下，都有要乱起来的迹象，徒儿只是不忍见到生灵涂炭而已。”

这世上，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虽然不能救下每一个人，可至少，能救下一个就是一个吧。虽然这一个两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那些被他帮了的人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事儿了！

事已至此，他这个做师父的还能说些什么？不管说什么对明远来说都是无用功而已。可与此同时，主持心中又有一股异样的自豪感涌上心头。看，这就是他的徒弟，是他独一无二的徒弟。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敢直面这股世间最最可怕的洪流了。

想到这里，主持看一眼脸色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的明远，心疼的很，“你这孩子，让搜怎么说你好啊……行了，别坐着了，赶紧起来吧！去疗伤下，省得你把血给流光！”

“师父……”

万万没想到自己擅自用了蜉蝣寺的镇寺之宝，不仅没有被责罚，师父居然甚至还破例让自己去疗伤……唉，师父这么好，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怎么办？

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站稳身子的一瞬间，明远看见了不远处那只飞速收回去的手，心顿时一软，师父这是担心自己会跌倒吗？不得不说，明远猜对了。只是这主持一直都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要让他自己亲口承认方才做过的事情，估计得等到下辈子去了。

跟在师父身后往后山走去，半山腰上，明远回头看一眼下方那些熟悉的地方，禅房，厨房，大殿……以及那些原本已经习惯的地方，在经历过去这么多年的痛苦，明远觉得恍然。他离开这里已经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变化一样，安稳祥和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可惜……

不行！

狠狠地收回视线，明远即使一身老态，可是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却意外的十足明亮，让人不可直视。旁边有经过的小沙弥，在看见明远时，澄澈的眼珠子里不由自主的暴露出了大大的好奇之意。这个师叔到底是谁啊！之前好像就没有见过吧？可是，如果是坏人的话，根本就进不来吧？外面那些看似虚幻的光罩，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至宝，在这层光照下，不仅身处其中的人寿命都会增加许多。仅凭这一点儿，就足够让许许多多人甘愿放下一切只求能拜入蜉蝣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