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入眼是一层绯色的纱幔。

长明灯盏的莲花座里，灯芯懒懒地躺在灯油里，时而忽闪着眨一眨眼睛。

他们二人走入大殿，两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闭，发出砰地一声喟叹似的轻响。

“尊神。”陆元丰在纱幔外止步。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缓缓起身：“过来。”

陆元丰抬手拂开纱幔，带着秋萍萍走到韶音跟前。

韶音背对着他们，欣长的身材撑起素白纱衣，显得格外清瘦。

“欢迎你们来到这里。”他站在绘有万朵莲花的圆形祭坛上，每一朵莲花在烛光中泛着幽幽的赤红，像是毒蛇的信子般灵动诡异。

“恭喜，恭喜。”

这后面的一句恭喜尤为可笑，在秋萍萍听来甚为刺耳。

“韶音。”她双目圆睁直呼南柱神名讳，听来语气不善。

“萍萍。”陆元丰拦着她，“好好说话。”

秋萍萍瞪他一眼：“我还没说难听的呢。”

她冷哼一声：“若我刚刚稍有闪失，你是不是对现在站在你身后的这个幸运儿就该说另外两个字了？”

“哦？”韶音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敬而动怒，反而带着些好奇问：“哪两个字？”

“节哀，节哀。”秋萍萍怪声怪气地说，嘴巴撅起来老高。

“哈哈哈哈。”韶音的笑声回荡在空旷高大的主殿里，銮铃般悦耳动听。

他常常的头发自背后披散下来，似一挂瀑布般垂泄而下，又在地上汇成弯弯的溪流，堆在那些莲花上，遮盖住它们妖冶的颜色。

“你说话真有趣。”他这话不知是褒是贬，但秋萍萍明明听出来一种嘲笑。

那是悠长岁月的沉淀之于一日浮沙的包容和谅解。

“我说话虽然无趣，但好在也还算数。”他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扬。

这时候秋萍萍才发现，他的双眼上竟然蒙着一道素纱。

她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韶音反问，不慌不忙，甚至还带着笑意。

秋萍萍想了想道：“我可以问几个问题？”

韶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来：“你变机灵了。”

秋萍萍不禁腹诽：我向来也不傻啊！

“你确实不算傻。”让她吃惊的是，韶音居然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问吧，你可以随便问，想问多少都可以。”韶音玉似的修长手指拢在身前，把素纱映衬得越发寡淡。

秋萍萍毫不客气地问道：“是你发现了我和陆元丰身陷险境，所以才特意让火麒麟去救我们的，对吗？”

这问题显而易见，韶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能感觉到我们的危险，也能感觉到南境人的危险对不对？”秋萍萍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眼睛也跟着微微泛红。

韶音依旧没有回答，他静默地面对着他们，好似庙里的一尊神像。

面上无悲无喜，亦无声无息。

“你给我博物志，让小智跟随我回萍安坊，难道不是为了要保护人界不受妖族的伤害？”她越说越激动，眼中已经渐渐湿润。

韶音仍旧静静地听着，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

“你身列五方柱神，护佑南疆安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妖界北拓，诛灭南境？”

眼泪无声坠下，跌在衣襟上碎成数片，亦如她此刻心情。

“你的问题，我无法尽数回答。”韶音的声音略显落寞，“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救你，是因为你命不该绝。”

“所以那些人的命数如此整齐，全都在那一天该结束？”

秋萍萍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天道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命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韶音转向陆元丰问：“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陆元丰沉默片刻问：“缘机仙子因何被杀？”

韶音挑眉：“你想知道？”

陆元丰点头：“我想知道。”

只听韶音缓缓吐出一个字：“情。”

“情？”这个答案着实出乎陆元丰的意料之外。

以他对缘机仙子的认识来说，她热情开朗，洒脱随性。

根本不像是能够为情所困、因情而死的人。

“情也包括很多种。”韶音说，“爱慕之情、相交之情、悲悯众生之情等等，都在其列。”

陆元丰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道：“她到底是被何人所杀？”

韶音这次回答了两个字：“天帝。”

“这不可能。”陆元丰抗拒地摇头，就连身体也诚实地向后退了一步。

韶音问：“你不信？”

陆元丰坚定地答道：“我不信！”

这次轮到韶音问：“为什么？”

陆元丰眨了眨眼睛稳定心神，清了清喉咙道：“天帝乃天界的帝君，他若不喜任何一位神仙尽可以将他罢免，然后逐出天宫，任其在天界游荡。”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那神仙除非是自然而生的原生神，否则很快就会沦为地仙被贬入人界。”

“如此一来，根本不需要弑神。”

“这有违天道。”

陆元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更添了几分自信。

他昂首直视韶音：“所以以天帝之尊，根本不需要杀缘机仙子。”

“况且。”他接着说，“天帝也没有机会做这件事。”

“他那会儿已经不在天界了。”

韶音等他说完，才说道：“既然你如此笃定，那还要听我的答案吗？”

陆元丰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韶音开口道：“天帝没有在天界，那他去哪儿了？”

陆元丰道：“天帝与月殿女神大婚当日失踪，遂不见踪影。”

“大泽荒洲之内，六界之中，总有去处。”韶音不慌不忙地说，“哪里来的不见踪影？”

陆元丰摸了摸下巴：“想必是去月殿了。”

韶音摇头：“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在这里套我的话？”

陆元丰神色僵住：“没错。”

“这次我回天界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事情。”

韶音笑道：“那你想必已经知道，天帝离开天界，是去了人界。”

“而我可以告诉你，他附身在人界的摄政王文尉珩身上。”

“这就更不可能了。”陆元丰道，“那文尉家是世代武修，根本不可能上天界诛杀缘机仙子。”

“他不能，不代表别人也不能。”韶音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