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初中要毕业的那年，一个晚上，接学生的时候牛阳正在推摩托，电话过来，高一桐说她不用去接了！高一桐走到高原学校的那条路上时遇到了下学的高原。俩人一起回家来。在别人家、父亲与儿子走在一起或一同回家是一个家常吧？那晚，当牛阳看到走进客厅的父子俩人、高原已高过了高一桐半个头的高度！那样的画面，牛阳盯着一时竟没能说出什么！是惊喜是突然陌生？百感交集呢！那父与子的画面至今成一帧剪影留在记忆里。桌上牛阳已端上了晚饭。高原要初中毕业了，他真正的晚饭要在下了夜学吃。说“真正的晚饭”，是每晚牛阳都会为他准备一餐饭，因为高原下午放学会在学校食堂垫垫底。学校的饭他总是吃不惯的，这也是现在孩子的通病。日子水平的富足使现在的孩子身上多多少少有娇生惯养的习气！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是日子的常态，可这些年因着高一桐日日忙于应酬，家里太多的常态是牛阳与高原两人在过日子。高一桐，三十出头的年纪，男人真正的应酬就是在这个时候铺展开去了吧？

家里有一辆车，别的孩子上下学车接车送的，特别是到了阴雨冰雪天，可高原没有这个待遇。每每变了天，牛阳去接他，当在那些不堪的车流里只身找到高原，他总是期待地张望，“我爸呢？”“摩托在那边呢，走吧？”“人家的爸总接，我爸怎么老不来接我？！”有时，牛阳真是不想说话，因为她心里也有意见呢！但太多时候她还是会说：“你爸忙，他现在有事！”那些高原上学的日子，遇天变在路上摔倒或淋得俩人一身湿是常有的事。家住在那草坡里，出去的路有好长一节土路，直到后来高一桐出资修了一节才好多了。高原用十年读完了幼儿园、小学、初中，这十年牛阳几乎天天在路上为他上下学跑路。夏季的热都不说，冬季手、耳、脚冻裂、出血出脓是常事。那时街上哪有午间能收留学生的辅导班？早学、夜学，上午、下午，后来初中时间开始紧，牛阳只能把饭在他放学前送到学校门口等着。其间，高原一天天的长高，突然有一天早起他说：“妈，你明天不要送我了，我一个去学校！”牛阳听来突然就问：“为啥？”“不为啥，就是我一个能去学校。”那早牛阳不放心，一样的起来，坚持要送，还高声喝斥他。当看着这个男孩儿执拗地蹬着自行车、因车高看他那左右扭动的屁股一路骑开的身影，牛阳明白：孩子是意识到自己长大了！没多长时间，学校为了安全、禁止学生骑车上学，因离家太远，又只得接送。再后来，他上了高中，到更远些的地方。本想接送学生的事就此结束，不想高原一直没曾住校，学校的饭他就是吃不下。他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牛阳就此又开始了高原的送饭之路，因离家远，一天只能送一次午饭，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常常有。那些日子为了掐时间赶到他的学校，她的一日三餐没有准点、送完了饭自己吃些残冷成了她的日常。

牛阳与高原相依度日的日子，显得平静舒适。偶有高一桐在饭点回家来，还会带回一些他在办公室结识的新“朋友”。其中有几个年纪小个十多岁的，整天“高哥、高哥”跟着。来家里的次数多了，就一起带着他们的孩子老婆也过来。牛阳总是被“嫂子、嫂子”地叫着。那几年，常会接到高一桐的电话，这里就说成“预约”吃饭吧！牛阳不敢怠慢，各种招待的食材买来，做出够十多人吃的饭菜。有时与高原送饭挤一块儿时，她一样会努力周旋使哪件事都不落下。有时当她从学校回到家时，打开门，看到的只是一个狼藉一片的饭后局。

“嫂子可是一个好嫂子，来来，别忙了，给俺孩他妈说说你给俺哥是咋相处的？有啥妙法？传授传授？”这是他们那帮朋友来家里重复说得最多的话了。每每此时，高一桐脸上会洋溢出得意之色。回想那段岁月，家里时常热热闹闹。这些个小夫妻来家里熟了，也不客气，还会当面发生争吵。也是随着他们婚姻的时长，后来打架是常有的事。在一个夜里的零点后，有急切的敲门声，开了门才知道是那其一的男孩，一脸的“狰狞”！真的是这个词！他的样子倒真是吓到了起来开门的牛阳！“是打架了吗？”她心里想着竟没敢问！“俺哥呢？”男孩顿了顿又说：“让他起来吧？”进得屋来的灯光下，牛阳看清了男孩一脸血淋淋的指甲挖痕！这之后，家里常成了小夫妻们的调解所！家门常有在深夜被敲开！有时，电话打来得急切，睡下的他们又穿起来开车去他们家里拉架。那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样子真的是惊到了牛阳！那骂起来的污言秽语也是让她见识了！即使是同龄的男人，来家里说起他自己的婚姻，说起俩人的日常，牛阳听来也是长了见识！这些对牛阳是有冲击的！冲击的是她更加珍惜当下的日子，以做更好的自己！

“模范夫妻模范家庭”这样的称谓慢慢在高一桐的朋友间漫散开来。在那些俩个人的时光里，话题说到此处这样的称谓又被高一桐说出来美美地享受一番。日渐里，高一桐的朋友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个没谈女朋友的男孩子！记得一个要做晚饭的当口，高一桐回家来带着一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的男生，牛阳一看知道怕是他们又有啥要出席的吧？

“这是咱一个兄弟，相亲，第一面见，说谁也先不让见，想让你与他一起瞅瞅！”

高一桐的话说完，那男孩子对着牛阳好一阵微笑！牛阳费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能理解高一桐为何来这一事！同着男孩儿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说：“这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男孩儿连连说！

原来事后牛阳才知道，又是他与高一桐婚姻的“美名”招的事！男孩子与高一桐认识没有多久，就遇到他要相亲，本是相了不少没有一个成的！不知怎的男孩儿突发奇想，这次让“嫂子”去看看，一来能找来一个“贤妻良母”，二来只要嫂子说中就中！

男孩儿哪里知道，婚姻的“幸福”岂是可以复制的？还有，他的妻子哪是牛阳可以做得了主的？还有这个高一桐，真是晕了头了！

……对于牛阳，无论当下，还是多年后的她，都无法改变她对“家”的执念。她永远都不能做到一个可以把“家”放在非首位的位置上！或许她骨子里本就是一个小女人？她无比珍惜眼前，如呵护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儿一样珍惜她的家！有了珍惜的心，处处处处都会去做得尽善尽美，把她的份内事做得精致极致。如小到生活中一家人的袜子，洗了，干了，折叠整齐、两只一双的套在一起。规规矩矩地放在一个独立的柜子里。谁要穿了说一声她顺手拿到他面前。再到如买来的成卷的卫生纸，她就着卷纸的线缝同样宽的一节一节扯开叠放在卫生间，让用起来顺手。这样生活中的细细微微说来还有太多……

总以为就此就是天长地久，总以为她与高一桐已经开始了天长地久。现在回想，人的生命里哪有天长地久？人生如天空晴阴，没有一直的晴也没有一直的阴，晴阴才是常态。天长地久不过是人类对婚姻一个美好至极的意境罢了！除却生命的长短不一，即便“天长地久”美满的夫妻一生中哪能没有磕绊？

可对于牛阳，她这样的人，往往把人类用来修饰至极意境的词汇当做现实的存在！正是这样，当已至中年的她回想过往，才有恍然大悟之感，可恍然之悟又给了她以沉重的打击：几十年走过来，她所形成的固有思维或说是习惯，原来她一直在追求的人性或说情感上的最高境界，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空中楼阁罢了，她的觉悟只不过把自己处于高处不胜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