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晌午时分，牛阳拉着高原的手走至快到家门口，高原叫到：“姥爷——”并松手跑开。牛阳看去，父亲蹲在大门口正在等她回呢！

“爹，你来了？”她快步过去，高原已挤进父亲的怀里，爷孙俩个对视着！父亲脸上露出对孩子的万般宠溺！

“爹，你看着瘦了？”牛阳注意到，父亲是瘦了！眼睛有了一种下陷感，再看怎么有一种病态？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那种最坏的不好她都没敢想下去就说：“这段儿饭没吃好呀？”父亲不知怎么回答她？迟疑间他站起来，把高原抱在怀里。

打开门，这时的牛阳已观察了父亲，他一定是生病了！他抱着高原有些吃力！不祥之感更攥紧了她！

“下来，高原？你姥爷走了路累了。”她拉孩子下来。

打开屋子门，让父亲坐下，她快速走去灶间，打开了煤炉。返回来说：“爹，我去做饭，下午带你去医院看看？”她顺便把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

“俺去处面弄些肉去？“她抬脚向外走。

“妮子，不吃肉，你做些稀粥喝就行。”

“不吃肉？”牛阳停下，还以为又是父亲仔细惯了的话。

“……这一段不舒服，总是不想吃饭……”父亲吞吞吐吐。

“不舒服？在家没弄药吃？”

“弄了，可总也不见好！”

“已很长时间了呀？”牛阳一下知道了父亲是在家有病很长时间不见好才来找她的！而且还走了这老远的路过来！鼻头一阵酸辣向眼睛涌去！每每她是多么痛恨自己！自己的不孝……

“在家是怎么了？医生给开的啥药？”

“就是心里老不要，医生给开些健胃消食的、还有一些鸡内金、藿香正气水都喝过，就是不见有起色。”

“你来俺姐着吗？”

“她不着。”

“你咋不让她给你一起哩？”

“她也是忙……”

父母之心，从他的孩子出生起，其一生，终是操碎了孩子们的心！他能扛起的，永远不会让你去扛！在你未成年时，他们会对你有打骂，在你成年后，当他日渐转换了与你相处的方式，但何尝不是一个操心呢？！此时的父亲，当他说起姐姐，脸上呈现的是不忍打扰！当他说起自己，如懦弱犯错的孩子！牛阳怎会不知他不到万不得已怎会来这里？面对牛阳，他眼睛里流露着对女儿的欣慰！他已知道她的女儿要盖房了！要把家安在城里。牛阳曾带他去看过那里的地皮。女儿能安顿下来，让回牛庵的问题变得不再尖锐。是父母的心能放下地。他怎会再去说那里是一片人迹罕至之地呢？也许，牛阳想她从来从来想到的只有自己！也是在后来她才意识到，她与高一桐的一起离开，让自己的家人在牛庵承受着什么？在那些个姐姐欲言又止里，还有父亲的笑容里，她丝毫不觉！

“那里有人家，你看，那儿、那儿，还有那儿！”牛阳指点着那几处房舍，以宽他之心。

“等盖了房俺给你带条狗来，夜里早点锁门，睡觉醒些！”父亲像是在唠叨又重复着说过的话，“狗要用链子栓着，要不会跑野不回家。”一对父女是在相互宽慰吗？不管怎样这不谋而合的相互宽慰打消了牛阳心里怕父亲担忧的心！

正在做饭，听到高一桐的摩托声传来。“中午不吃饭了，俺有事！”他没下摩托用手敲打着大铁门喊话。

牛阳忙跑出去说：“高原姥爷来了！”

“现在来了？”

“有病了，俺还想着下午让你一起给他看病哩？”

高一桐跨下来，走进院子，父亲在凳子上站了起来。

“你来了，爹？”

“咋这么瘦呀？”

“啊，啊……”父亲应着。父亲呀，一见到高一桐总是一脸恭敬，高一桐曾说过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听阳儿说，你不得劲儿了？”高一桐问到。

“没事，你忙你的去吧，吃了饭俺去医院弄些药就回了。”

“俺看下午吧，咱一起去！”

高一桐越来越忙了。还指望着下午他能用摩托带着父亲去医院呢，看着他离开去，先不想这个了。

到了医院，才知道要做胃镜，这个是要空腹的。只好包了一些药回等第二天再去。至今都记得父亲躺在床上做胃镜痛苦而蜷缩的身体，也就是那时她更坚信父亲一定是得了不好的病！可她一直在忐忑中劝说自己，以找到驳回自己的理由！结果要到一个星期后拿到。出了医院，天还有些早，父亲很是疲累，完全没有精神，中途赶来的高一桐与她商量叫了出租车，高一桐只得自个骑了摩托了。坐在出租里的父亲瘫软着，牛阳让他靠在身上！这可是父亲第一次坐车！不想却是这样的时候……

“俺回家去。”父亲坐在椅子上，少气无力地说。

“你这样……缓缓再说？等结果出了吧？”也许，在某一刻，你真的发现，自己的父母老了！他已不是你所有印象里那些个场景里的模样了！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他！他疲倦、苍老、虚弱，原来你也已不是他年少的孩子！

第七十一章 错过

等结果的这几天，父亲还是执意要回牛庵去！高一桐又叫了出租，想到晚些时候要接放学的高原，他就一个人送他回了。

结果出来那天，牛阳没声张一个人去了。父亲到县医院做检查并在一星期后拿结果的事，她想回了家的父亲是没有告诉姐姐及母亲的！这是她的直觉！凭了直觉，她祈祷它的结果！最好是什么也没发生！

人，可能某些人会接到上帝的宣判，只不过他借用了人的口！

从几乎看不到医生面颊的玻璃窗口拿到那张纸，她惴惴不安的扫过文字，她还要再做最后的推翻：“医生，这上面是说……？”

“胃癌晚期！”

“不清楚去找门诊医生。”

冷冰般的回答击打得她通身冰冷！

她折叠了放它在兜里，用手捏着它，紧紧地。从县医院到住的地方，她步行而回。今天是艳阳高照的入秋呀！一个多么美好的季节！她躲着人群，走走蹲蹲，无法克制的情绪！无法克制的泪水！这条路，她不陌生，到了家，好像经过了千百年的跋涉一样！

高一桐租来了车，与姐姐一起带着父亲去市级医院、去省级医院去权威医院一次次复诊，结果是一样的：回家去吧，好吃好喝的歇着吧。

父亲走了，俩个月不到的时间。

在他临终那刻的那张床边，那张她与姐姐在家一起睡过的床上，牛阳一直拉着他的手。他口里交替叫着姐姐与她的名字……直到手变得冰冷。

城里买来的地皮上，俩个月不到的时间，新房盖起来了！一栋三层漂亮的楼房连带一小院。

一直没有告诉父亲病症的真相，直到后来，他便不再询问。一日不如一日的后来，想必他是了然于心的吧？不然他不会在除了沉沉昏睡的日常某日醒后，精气神很好似地说：“妮子，你爹呀，没本事了一辈子！”说完此话，他脸上有了调侃自己的微笑！多么亲和、柔和的父亲！一下子！仿佛，牛阳与他的心从没在某些年里走远！仿佛，时光又在无虑的童年！一下子！牛阳哽咽！我苦难深重的父亲！她用力地笑出大声说：“现在，咱们不是挺好的嘛！”

“你妈一辈子最大的想法就是把家里这破房子翻盖了，可俺看，这儿，是对现不了了！”他已不能拄着木拐下地，一日日里只能躺在床上，身体成了骷髅般。每喂的稀面水，他一口一口向地上吐着，吐出的比吃进的多。

“你妈还扎实着哩，俺……想着……中的话，房子翻了让你妈住着也舒心？”

“爹，你糊涂了？到时把俺妈接俺家去就行！”姐姐进来打断了父亲。

“好，爹，一定翻新，让俺妈住上新房，还有你，等着，也一同住新房！”牛阳向姐姐使劲使眼色。

病痛特别是癌症对人的折磨、摧毁，经历过或见证的人怎能不说它简直是一种酷刑！可没能想到父亲最后的时日，却是他与这世间最温柔相对的时日！也是他与母亲与孩子们最深情款款的时日！他是在用怎样的和解、赎罪、彻悟的心胸来与自我对抗？！

一边是病重的父亲，一边是走不开的家，为了能尽孝，在病情确定下来父亲在家养病的起始，牛阳执意把父亲接到身边来！这个“执意”不知耗费了她的多少口舌！她收拾了灶间，把父亲安置在里面。买来塑单邻着院子搭了一简易棚子，可以用来做饭。父亲在这里的十七天里，他还能来回走动，只是精力不佳极易累。每天除了陪他去诊所输液外，体力好的话就带他到城里可能的地方看看。累了就坐在是为他买来随手带着的小木凳上，看着眼前的人马车龙。这眼前的来来往往，让父亲很是开心，你能从他眼睛里找到对生活的乐趣与敬仰！走过身边上了年岁的人，他还能聊上两句……这样多好！这时，牛阳是忘记的，忘记他是一个病人！大多时间他就坐在院子里，背靠着椅肘。凳子为了不硌着他嶙峋日渐的身体，牛阳在上面用旧棉衣垫着再用绳线固定。他坐在上面，看着牛阳走来走去、或与高原逗趣、或与高一桐三言二语地拉扯……那是多么让人难忘的时日！

“俺得回家了！”他一次次地威逼，一天比一天说的次数多！太多时候，牛阳从他身上看出了错觉：父亲是好了！发生了奇迹！可他的“俺得回家了！”却让牛阳刺耳并心惊胆战！

“必须得回家！”是他自己嫌弃了自己且找出各种理由！“高原还小，俺这病在这儿，天天的对他不好！”“还有你们！”，“必须得回家！”

他哪里知道，他给牛阳带来的错觉，正在让她下一个决定。入冬正是建房的好时节，哪怕父亲能熬过几个月的光景，那眼下就抓紧建房吧！也好让他在女儿的新房里放下心里太多的挂牵！

“你准备下人手咱们盖房吧？”

“现在？”高一桐有些惊讶。

“你小些声？”牛阳怕吵到睡在灶间的父亲。

“咱们材料都齐了，现在正是盖房的好时候，不就差定一个日子？”

“可，他不是病着？”

“他碍着你盖房的啥事？”

“姐说了，看病的钱咱们花了，以后父亲的后事她来管。”

“不是这个事！”高一桐心里还有其它的担忧？

“那是什么事？”

高一桐一阵沉默。

“咱们把房子盖在这儿，以后再想回，也是抬不走了！”

“你还再想这事？！那你备材料干嘛！”

又一阵沉默。

“明天你看看工地上的人，能腾出来不能？能的话咱们把地基先下出来？”——也许这是牛阳在他面前最强势的一次？

再一次沉默。

“再往后就会有上冻，就不好弄了！”牛阳继续补充。

“……我明天看看吧？”

几日后的傍晚高一桐带回了烧纸、一挂长鞭、一块带排骨的肉放在桌子上说：“明天下地基！”

牛阳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要看一个日子吗？”

“不看了，明天的人我按排好子，太阳出来前过去一烧一磕头，鞭一放，就开挖！”

父亲听到走出来，正要说些什么。牛阳知道他要说的话！牛阳正是喜欢高一桐身上的这种东西！

“爹，咱不管他？”

“不看个日子这中吗？”

“他说中就中！”

不想这一夜却使高一桐辗转难眠！天还很早，他就干脆拉了灯起来了！

“你怎么了？这么早？”

“这房子一盖咱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你又来了？”牛阳一阵光火！声音也显出了凌厉。

“这样，盖一间房子，够我住就行，你带着孩子回牛庵去！”

他们惊醒了高原，他坐起来揉睁不开的眼睛。

高一桐趁着工地工程进度用人松紧的间隙，拉过来他的队伍开始自家地皮上断断续续地建房。这其间送回了执意要回牛庵的父亲。他很是遗憾地说：“妮子，你看俺这身体，要不是给去搬俩砖多好！”

对“家”观念重的高一桐来说，眼下的状况很不尽他意。在他看来，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是要与父母亲住在一起的！这也是他犹豫不建房之因。可他内心一定很是矛盾，不然他也不会买地皮备建材呀！他一直说把牛庵家里一马平川，重新翻盖成楼房。在外这几年，为顾及父母，有了空他就带着孩子买上大兜的东西回家去。

“我问你，同样是楼房，在城里价值高还是在农村？”牛阳缓和了下来。这是她的心里话，房子修得再好，除了引得庄里人的说辞还能有什么？

“等家里的父母年岁大了，就接他们过来住。”对于他的父母，牛阳只能报这样希望的心思了！

“……好，天明就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