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一些女生会在校旁等她，一同回家去，大至高年级小至低年级。一些小小的同学为了与她走得更近，还挤挤扛扛的挣着。这样的回家路从不寂寞！孩子们说些她们天地里的事，遇了分挣，总要“牛老师，你说谁对？”“牛老师”把她认为的讲出来，她们认真地听着。直到挣辩的孩子听得低下了头露出羞羞的一笑。——她不再是孤雁，被群星环月的孩子包但生活的如此距离间，一个男生一直感知着她并存在着！围让她生出对人生另一种感慨！

一日天气不好，起了风，头上是急速的流云，太阳迅速的暗淡。“孩子们，像是要下雨了，咱们快步回家，免得淋雨！”一路上，她与孩子们跑一阵，走一阵，气喘吁吁。为了小些的孩子，她提议把他们的书包拿下，由她与大些的孩子背上。有了团结互助的气氛，一路上笑语声声。雨没有落下。太阳像是捉弄人似的一阵光明一阵阴。这几天本就这样的鬼天气！地里的青禾倒是受了益茁壮生长着，像是有人偷偷拔苗助长。进了村她与孩子分开，孩子们向她挥手说：“老师再见！”，她就再次的跑起来奔回家去。走进院子，这个时间，母亲一定在灶火了。她像是又回到了她上小学的时日，按时为她做饭，为了不误下午去学校。她直接走去灶火，伸着脖子向里看，母亲看到她回家定会说：“一会就好了，你先去屋里等一会儿。”可今天她一进家就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同，是什么呢？她急急的找母亲，母亲正坐在灶火的木墩子上烧火。“‘回来了？’”母亲看着她的镜头并没出现！甚至在知她站在面前的一刻躲避了一下？怎么了？牛阳站在那里，所有的不好一股脑袭来！她的头一下子，就那么一下子里面像是又开始拉紧了弹力带子，这时候血是滞留或者奔流？她不知道，她知道，她的头痛又要袭来！

“咋了，妈？”她依然站在那里。

母亲烧她的火，像是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可她的脸上分明开始有悸动，能看出她在努力地克制！两行泪还是从她已哭过的脸颊滚落！父亲呢？父亲在哪里？是父亲又招了母亲吗？她去向正屋：父亲正正襟危坐的坐在大椅子上，一脸的情绪：落败？无助？暴戾？愤怒？孤寂？他深浸在其中无视牛阳的存在。

——她害怕了！本想上前质问。父亲的脸几十年来，他所有的阴晴圆缺牛阳了然于心，可今天？与母亲生了气不至于吧？他的脸让她惊恐！她折回了腿，走向母亲，母亲还是不看她，她蹲下来：“到底是咋了？”她盯着她抓住她送柴的胳膊。“哇”的一声母亲哭了起来！对于母亲的哭泣，她并不陌生，她开始在哭声里断断续续地诉说……

牛阳的血液在母亲的哭诉里如打进了一支叫做愤怒的针剂，它在她的动脉静脉及毛细血管里如千百只虫子迅速爬行占据，攻进她的每一方领地，包括心脏！心脏可是指挥部，总部沦陷！

——她站起来，那个刚刚快乐奔回的女儿中了魔道！她的脸绿了：她想杀人！就现在！……她冲出去，向院子外面——头顶一声霹雳滚过，她几乎打了一个趔趄！她继续前冲，空中豆子般的雨点“乒乒乓乓”砸下来！

“阳儿，你干啥去？”母亲在身后哭喊。

“阳儿……”——是父亲！他的声音竟如此沙哑！

她停下来，几秒！背对。

“俺去……学校！”

头上的雨点如一群豆兵噼里啪啦！“砸死你算了！牛阳！砸死你吧！”她恨死了自己的无能！你被雷劈了才好！”她虐已的心泛滥！

“俺去学校！”她再次说道。

终是，她没能忍住哭出来！她向前跑去。

雨打在头上，溅起、打在身上，溅起、打在心上，溅起……奔跑、奔跑、奔跑……

雨里，只留雨打万物声！雨里，只有一个灰色的交织的世界！雨里，有雷有闪有牛阳，如在一个空冥的隧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奔跑，奔跑，奔跑！什么时候这样的爽？此刻、在此刻！是泪是雨在脸上流淌？不知道？何必知道？……

“牛阳，牛阳——”

“牛阳，牛阳——”有人在叫！但不是父亲！一直向前的她并不知道父亲是否跟来。难道是老天在召唤吗？

“牛阳，牛阳——”

“牛阳——”声音是陌生的！她立定，搜寻。雨烟迷蒙如帘里她用双手扒拉脸上的发，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向她奔来！是谁？是父亲吗？不是，却与父亲一样的高大！

是谁？

他近了，手拿一把伞却没能打开，此刻，他如她一样如一落汤鸡！

她看清了他：是高一桐！

他奔过来，同时撑开了手里的伞。

他奔过来，举伞过她的身体。

雨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停下。

她愕然！

“俺看到你，在平房上，就过来了。”

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一个男孩子的阳钢气息！

——一切发生得太意外！太突然！她的心微妙地开始悸动！十七年的人间穿行，此刻苍凉冰冷的心呢！她想一下子上去，扑进此男孩的胸膛……

他的衣服贴在身上，“滴滴达达”向下落着水。发贴在前额，他用手向后拢着，手再向下滑，滑过他茸茸的胡毛。她看着他湿漉漉的脸：黝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睫毛。

——好明朗的小伙子！啊，小伙子？牛阳一下意识到她与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站在一起，站在同一片伞下！何时与一个男孩子有过这样的近距离？

想说声“谢谢”，可却没能说出口！她不想别人窥视了她的狼狈！想转身离去，可她却迈不动双脚！

——他也看着她！这时她才知道自己一身的湿衣贴在身体上，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她的心突突地跳！脸上发热，一阵一阵的袭来！

牛阳此刻的心一片凌乱……

一片伞外，雨如注。

一片伞内，她淡化了自己原有的情绪。她被取代。

他盯着她，目光明亮热切！

他一只手轻轻地过来，抓着了牛阳不知所措的一只手。

牛阳有些拒绝。

但他牢牢地抓着并上前靠近些，“俺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他青春期发育的男声给他抓她的手做着注解。

“好久、好久？”牛阳心中重复着他的话心狂跳……

“在乡中上学……在路上见到你……”牛阳的脑间跃然出现一些画面……这些画面的美好原来它不只单一存在于她的心间！他与她一直不曾有只字片言。

牛阳再次血涌！站在面前之人与心间一直存在的那双眼睛就在此时不是重合了吗？——就在这一瞬，牛阳知道，她往下的人生路将会与站在面前的男孩有着注定的缘分！她生命中的男孩子他出现了！

——像是用了几个世纪的等待！让牛阳等得好辛苦！为何是现在、现在才出现？为什么？

思绪至此的牛阳恨此相逢她的落魄时！高一桐在她思绪萦绕间松了抓她的手，去揽她的腰并带她去他怀里！她真的太需要一个肩膀或一个拥抱，她一个人已经负重独行太久！牛阳轻轻地过去……好温暖好安全的怀抱！牛阳把头抵在他的身体，像是凶险的船靠了岸，热泪如伞外的雨盈盈。

“哭了吗？”她不回答。

——就在伞一晃间，牛阳看到了雨幕里有一个人，那是父亲！父亲追来必是看到了这一切？她离了他的肩、他也随着看去……

父亲带着雨淋子离开了。

父亲又被人打了！在这些天的阴雨里，田地里积了一些水，正是青禾生长的要季，泡了水就会枯黄死苗。父亲拿了铁锹去地里改水，恰逢邻地那家也改水。田地的邻家，只是隔一道浅沟沟做地边界。若是一家积了水，另一家一般难免。按说谁家的地里有了水，直到挖了沟把水排去地头的大沟或河道里才对。可那家却把水排出了自己的地就好了！出了他家的地却进了牛狗留的地。父亲说：“你们不能这样排呀？”那家的父与子，开始与牛狗留争辩，三言两语后又生成了肢体的争斗！

牛狗留被打翻在湿地里，身上脸上发上沾满了泥！——田地里的一幕很快聚拢来一些人，有看笑话的站在那里看表演！最后是高沪生过来总算扯开了战争。牛狗留灰土土地回家了！地里依然存积着水！那父子二人望着离开的牛狗留背影依然很是嚣张！“水就改你地里了！看你能咋地！”“敢改水经俺地里见了打断你的腿！”

牛阳的母亲在家听说了地里的事，她飞奔过去，把一切看入眼里……一个女人，她嫁给一个男人，她受苦受累终日也就罢了！可她能不能看得自己的男人被人那样的拳打脚踢？

——那一刻她的心情呢？还有她得多痛恨自己没能给这个男人生一个可以继香火的男孩子？

后来，一个偶然里牛狗留发现家里同是四口人的地怎么窄了那么多？这些长长窄窄的事是难不倒他的！他在确定事实后，又一个收种季到来时，牛狗留找到了现任的村长，村长亲自拉尺子并在群众的围观里从那打人者的地里割出了足有一米宽的地还给了这个懦弱的父亲！这些本属于牛狗留的地，却在一年一年里被tm划拉了去！

父亲自是不好！但他谨小慎微从不招惹事非！且做事明大理！牛阳不再上学了，她给父亲带去了雪上加霜的摧毁！同时她受到了多少村人的白眼及风凉？不得不说在广大的农村有那么一撮很是狭隘的人群，他们很是势利、很是能欺小凌弱！她去了学校，并因着高一桐的出现让她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算起来在牛庵也是在农村待着的那几年让她真正体味了人情的冷暖凉薄！

父亲之痛、也是牛阳之痛！是牛阳跟随一生之痛！当下，农村，家里没有男孩子，是要被人欺负的是站不在人前的这是不争的实事！父亲被这个实事牢牢地困囿！这困囿下他的为人处世更加剧了他的命运！再之后就连同族的人也还是照样对他拳加！他从来没表现出要与人一决高下的斗志！——你可以反驳牛阳！因为你不是牛阳、你不是牛狗留的女儿！你不知这个女孩子都承受着什么？每每想起父亲被人打后之身影，那种揪心的痛恨！谁人能体味那种心为之一颤的揪心？她恨父亲的懦弱！更恨自己的女儿之身！更痛恨世俗的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