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时傍晚的灰暗已如雾霭悄然升起，十多里的回家路牛阳走走歇歇，潜意识里不知是否要赶这个夜色？走来并不急于赶路的她想好了回家各种可能要遇到的如何应对与掩饰。多么熟悉的地方！尽管这几年随着长大，随着一些心理的变化，她在痛恨着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可多日后真当她出现在这儿，所有的杂七杂八都迅速退后，她甚至有些欢欣的加快脚步，家里现在在干什么呢？

当她出现在自家的土墙旁，努力地做好脸上的表情时，一丝丝失望开始蔓延过来，怎么了呢？她快步走过敞开的木栅栏目光向院子扫去，看到了挂在正屋上的一把大锁！家里没人？怎么会没人呢？都这个时候了？一股凉意掠过来！她缓下来，缓缓地走过去。排着队俯身正在进窝的鸡看到她，个个伸直颈子如一丛葱笔“咯”“咯”“咯”疑惑地惊叫！为了不打饶它们，她定在原地。或是不认得她了吧？灰暗的暮色里，她不由得再看向这个家！这个心上不能触及的地方！院子里满地的柴草狼藉，低矮的土墙、衰落的房屋、还有她参于盖起的灶火已破落不忍目睹！一定是又漏雨了？上面盖着一片一片的塑料单。是母亲，是母亲又爬上去盖的吧……鸡群并没因她的驻足而停下惊叫，这是这个家唯一有生机的“家产”了？猪圈也空在那里，还有姐姐养的羊呢也没了吗？转过脸，这样的院落夹在四面青砖蓝瓦之中，虽有牛燕家的做伴，但人家已有盖好的新宅。一股情绪涌上来眼睛开始潮湿，她站在这没落的院舍心如此寥落！布谷声紧麦浪翻腾是一个四季中让人印记深刻的时节！再有不足半个月就将迎来她十六岁的生日！这一天，姐姐往年是记得的会去学校送吃的！今年呢？她一转身，没有一毫犹豫，快步走出了家！但旋即心中的果断被击散：去哪里？去哪里？她问自己！急急的脚步带着茫然没有目的的心向前走去。她走出了村子，回头，村子已是朦胧的一片，灯火已经升起。数米之内已看不清人影。可以去牛燕家的新宅看一下有人没？她想，脚步却是没有停止地向前！可以折回去，或许现在家里已有人了？她还在急急地走。耳内传来布谷的啼叫，是那片熟悉的坟场里。她这才知道自己已身处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

——这次回家，竟没能迎面碰到一个村人！如在昏沉的梦景里！牛燕呢？她们搬了新家了吗？

“回校去！”她明白了目标，加快了步子。而这一明白，却引来了她娑娑的眼泪：家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不能回了吗？想要去靠一靠，可它却风雨飘摇？

牛阳家的茅草屋是她心中的痛，永远都是！少年时给她带来的自卑挥之不去！成年后，当那些自卑的房舍一马平川夷为平地的时候，一刹间的快感也未能抹去年少时残留在记忆里的冰凉的寒冷！

万家的灯火里，她置身幽暗的匆忙中，孤零无助袭来向夜色里延伸！她想起了廖心如。走过这条长长的路走过眼前的村子再走过去的村头不是廖心如的家吗？

村头，廖心如家里亮着灯光！她立下迟疑。但她还是走过去，举起手，拍打沉重的木门。一下，二下，三下，随着打门的声响，她的泪竟溢出向下滚落。

“来了，来了，谁呀？”是心如的妈妈。她用力地擦眼睛，练习脸上的表情。门拉开，光亮也打开，她站在了光亮处。

“阳儿？快进来，快进来！”心如妈妈熟悉的温和扑面而来，温暖的袭来让她措手不及！

如果泪水此刻是一杯水她一定一仰而进，让它点滴不留！可此时眼睛里的泪水，她却不能够！感谢夜色感谢表演！嘀嗒的泪光中她进了院子。心如妈妈见到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一副笑脸呢？

“心如在吗？”她听到了自己声音里因为克制而伴随的颤抖。

“在家，在家，她在灶火包饺子呢！”

“心如，阳儿来了！”

随着心如妈妈关上大门的声响起，牛阳就完全置身在一个高墙四围的院子里！原来人是不能在闹情绪时走进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她一下想冲出去！原来不该来找心如！原来闹情绪不该来找最亲近的人！刚刚在路上多好呀！

“去吧？”已关好大门的心如妈拍了她的后背。她抬腿，趁不背，趁走进灶房短短的几步，她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又在自己的臂弯处狠狠地捏了一把！

“你咋现在来了？”心如正在擀面皮。她没有停下手看了她一眼又继续。

“······嗯，我从学校出来晚了，就拐这儿了。”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惊讶，刚刚在路上被情绪占据竟忘记了这见了面的“排练”。她努力表现出自然，好在心如手里忙着活且是得低头做的活。妈妈去了正屋，那里开着电视。

“俺这儿马上就完了，要不你也去看电视吧？”

“俺就在这儿吧？”她拉把椅子坐下。正常的话她该走近与心如说说话或帮包饺子，她们已分开将有一二十天的样子！牛阳看到了椅子，她得坐上去！此刻。她一个人在夜色里走路出了汗她得坐下去！她内心波澜涌动她得坐下去！坐在灯光不能打在脸上的暗影处，坐在离心如保持的距离处。

“饿了吧？先给你下些吧？”心如说。

如此就进入了生活状态的心如哪知她之此时心绪？见到她的一瞬，她的情绪达之高峰！若火山下汹涌翻腾的岩浆！此时的牛阳用她最纯挚最多情的情感把长大后所有成长带给她的苦汇集在了这一刻！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一个身心疲累的姑娘，终是不知一个人的脆弱、软弱、甚至矫情是何而来？

——青涩的少年，无论她有多不堪，终有一日才发现，那不堪里竟隐匿着后天的因由。

“你把煤火的盖子拿开，刚水滚了，俺盖上了。”心如说。她站起来，去做了。不多时，就听得水在锅内“呲呲呲”响开了。一会儿心如走过来，拿开锅盖，端起锅排，用手推了几趟儿饺子下去，盖上锅盖。

“看着些，别让溢了。”心如收拾着案板，对凳子上的牛阳说。

饺子端上桌子：“阳儿，你先吃吧？”心如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从进屋到接着筷子，有十多分钟的样子。凳子上的牛阳正在倒腾一坛陈酿，但屋内因着饺香而相得益彰！这正是她的特性：隐而不发！

当她夹起饺子，手却有些发抖——终是她盖了陈酿坛子的盖子！

不管了！不管了！当饺子的热气混和着香气扑向她，她迎上去……

要吃饭这头却低不得了吗？

夜色、热气，吃饭，忙碌的心如、这些环境要素正好给牛阳一个欲盖弥彰的道具！她看到升起的热气腾腾里又有几滴泪滑落进了碗里……

她开始大口有力的咀嚼但尽量不弄出很大的声响。

“好吃吧？”

“嗯，好吃。”她又发现泪水顺着鼻腔一串串的向下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