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毛』鸟-253

不知道黑暗和寂静究竟蔓延了多久。

意识浅薄地漂浮在半空, 似乎已经不甚明了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疲惫，只是在近乎麻木的状态下苦苦地支撑着, 不让意识彻底被黑暗和寂静淹没。

他仿佛听到了春雨的声音。

细细绵绵, 飘飘洒洒，柔和得如同母亲的手掌抚『摸』过婴孩的脸颊。

滴答，滴答……

细碎的声音掺入寂静之中，又仿佛与漫天的荒寂混为一体, 辨不清声音究竟是否存在。

小小的躁动渐渐活泛起来。水中细碎的气泡声；河流淌过荒土, 钻入地下不停渗透的声音；嫩芽顶开松软的泥土, 带着细微绒『毛』的叶片首次降临人间，颤巍巍地挂上了细碎的水珠。

细碎的声音窸窸窣窣地滋生，有微小的生命体在土壤和河流中涌动、繁殖、滋长；之后又是更大些的动静……

叶片被波动, 枯枝被踩断, 空中时不时响起翅羽扑腾的声音，让人依稀觉得有生机在蔓延。

越来越嘈杂了。

他模糊地想着……

是沧海桑田在变迁, 是无数人群在繁衍，是仙魔在争斗，是世界在变换。

唯一不变的、唯一不会变的……

怦咚——

血『液』奔涌过经脉，如同岩浆流淌过焦土, 焦灼, 疼痛, 绝望而扭曲……而最终会形成一方沃土。

他睁开了眼睛, 对上了一双同时睁开的、灿若星辰的眼。

——唯一不变的是你。

班岚的神智逐渐回笼, 身上的痛苦也一点点苏醒, 刺激着大脑，让他的神魂都开始战栗。

没错了。

他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迤墨，下意识地勾了勾唇，手臂一紧，把人牢牢地扣在胸膛。

迤墨眨了眨眼，脑子还有点点懵；脸颊贴上班岚微凉的胸口，便不自觉地蹭了蹭。

两人的衣物和血肉都没有受到真正的破坏，但是骨骼被一寸寸碾碎、灼烧的感觉却如影随形。两人在无数次生灭折磨中熬了不知道多久，脑子里只能认准一条信念不停地重复、重复、重复……

拥抱的触碰并不能减轻深入骨髓的折磨，却多少给了两人一些笃定的安慰，悬在半空的心咚地一下落到了实处。

“如何？”迤墨按着班岚的胸口抬起头，疼得说不出话，神识也无法动用，只是勉强动了动嘴唇，问道。

“尚可。”班岚同样回应，垂首在自家大猫惨白的唇上碰了碰，手掌谨慎地移动，缓缓按着他的脊椎，由颈根向下抚『摸』。

迤墨弯了弯眼睛，把额头抵在班岚颈窝，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终于从喉头发出一声沙哑的笑：“……我想回去泡汤泉。”

班岚手里的动作，就像是以往无数次一样，在他炼体、受伤的时候安抚地顺过脊柱，带来的安慰与舒适直入神魂，让他整个都会放松下来；像这样按完以后，十有八|九杂『毛』鸟会陪他泡泡汤泉，洗去一身的疲惫和痛楚，还会让他趴在背上，拿那些个遇水便出的鳞片磨爪子。

班岚也是想到了这一茬，闻言手里多了些力气：“快了……回去就泡。”

迤墨点点头，额发蹭得微『乱』。

两人在漫无边际的荒寂中艰难地互动，时不时交谈一两句，或者交换个轻柔的吻，神识试探着外放、触碰，一点一点，将所有的生灭折磨、不确定与不安，全都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一切都是在班岚进入小世界后，创世神谕降下开始的。

小洞天中自成一方天地，却因为没有源气和法则运转，即便有着物质运转的基本规律，与胤和源世界联系不甚牢固，相对浅薄些；而班岚裹挟着一身来自于大混沌中的不同的源气、进入小洞天的时候，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就是：脱离。

他现在对小洞天和大混沌道法的理解只是堪堪『摸』到了边，还无法选择自己是将小洞天改造成胤和源世界的附属小世界，还是让小洞天脱离出去成为一个独立世界。

班岚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于是，比较起“附属世界”这种需要极强把控能力、维持微妙平衡的创世方式，他选择了更危险却也更强悍的独立世界。

附属世界会染上胤和源世界的大量道法，并且会在以后的发展中维持与胤和源世界的相对同步；这样的联系自然是有好处的，胤和源世界会作为附属小世界的根基，为它提供大道上的支撑。然而，这中间的弊端也同样明显，因为附属小世界与根基世界的联系紧密，它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才能在已经成熟的天道意识之下，诞生、滋养出属于自己的小天道；也就是说，附属小世界的创造不太容易出现彻底的失败，但是很有可能会将其变成一个秘境，而不是一个世界。

至于独立世界，则是走极端的方式了；要么湮灭不留一丝痕迹，要么就成功形成一个彻底的独立世界。

由于独立世界的天道也是在一次次生灭中不断成型的，因此最初的法则基础对后续的天道会有影响，但并不会影响得太过彻底；班岚还能够借用胤和源世界的道法作为小洞天的法则雏形，这一步算是直接打下了基础，加之以小洞天中造物已经相对齐全，便省下了亿万年的世界成型时间。

但是，与此同时，小世界雏形已出，一旦无法及时生出独有的源气和道法，小世界就会面临毁灭；是以，班岚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加快小洞天中的生灭过程，人为地让它经历一番变迁，同时稳住自己和迤墨的心神，作为天道和息壤共同支撑小洞天，才能让它稳定住，最终衍生出属于自己的源气和道法。

天道和息壤不是这么好当的，小洞天中的无数变迁、每一个生命、每一寸土地的变化、生死，全都会在班岚和迤墨二人身上演变一回。而这个过程中，只要班岚和迤墨其中任何一方的心神失守，整个小世界的创造就会功亏一篑。

好在，这小洞天毕竟是以胤和源世界这等“小仙界”为依托的，身为胤和源世界神物的三株神木能够给其他生灵足够的庇护，倒不至于让蜃族、信使鸟、地灵、『药』草等等小洞天中原有的生灵受到影响。

花草树木在枯荣，蜉蝣孑孓在生灭，火山和冰川在交替，山川在下沉，沧海在升起……月朗星稀。

小洞天中的变化像是被加快了速度，一次枯荣轮回之后，便重归于沉寂；在光线所不及之处，大陆在构建和扩张。

如此几次三番，小洞天中的生灭已经经历了数百上千轮，在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一片苍茫的气息悄然蔓延——

小世界醒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洞天中缘由的生灵、建筑，全都被一团白光包裹；而剩余的部分，则倏然粉碎成尘埃、芥子，轰然朝四周炸开，班岚和迤墨相拥扶持着立在中央，足下便是原先小洞天中的造物，而周身则是几乎消失的小世界。

说是几乎消失，实际上，这恰恰是小世界成型的最关键的一步。

当造物需要组成世界，物质必须被分割得无限小，才能组成无限多的生灵、奇景，才能让世界长得像那副样子。

粉碎成尘的小世界物质，每一粒都是新的息壤的真正的本体。

它们在混沌空间中蔓延、凝结、缠绕、盘旋，直到拓宽到再也无法蔓延，又猛然收缩起来，形成了一个混沌的漩涡。

班岚和迤墨就在这个混沌中央，感受到了之前小洞天轮回叠加了数百上千倍的折磨，并且还在不断地加强、加强、加强。

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从一开始就把两人的意识送入了昏沉；随着折磨的延续和加强，两人的耐受度反而渐渐高了起来，意识也逐渐清明，终于当世界轮回的力量达到顶峰的时候，他们重新找到了对方的眼睛。

轮回被加速，时间仿佛被拉长；实际上从班岚进入小洞天到世界形成漩涡，一直到两人被无数毁灭的感受包裹，总共也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熬过了毁灭，即将迎接的就是新生。

点点生机在两人体内出现的时候，班岚和迤墨眼中不由得亮起了光芒；这是小世界终于折腾出了一丝源气、即将成型的先兆。

且不提成型后的小世界会是什么模样，至少班岚追求的目标是能够达到的了。

迤墨惊喜地蹭了蹭班岚的脖子，旋即双手攀着他的肩颈，整个人往上窜了窜，结结实实地一口亲在了班岚唇上；杂『毛』鸟眼中溢出笑意，手掌落在迤大猫的尾椎，往下挪了挪，托着他拢在怀里，便微微偏过头，避开鼻梁，熟练地轻咬了一口迤大猫的下唇，便灵活地撬开牙关。

……主子真好吃。

感官集中在两人相触的地方，所有的疼痛与不适都在远离；随着无尽的生机在体内滋长蔓延，混沌的风暴悄无声息地平静下来，一方开阔的天空，渐渐地在二人头顶成型。

飒……

微风拂过，一道与班岚之前所见的任何一道源气都不同的源气，倏地穿过空气，悄然钻入地下。

芳草钻出大地，阳光洒落林荫；包裹着小洞天中原本造物的白光缓缓散去，数十座浮岛飘散开来；三株神木各自找了合适的土壤扎根，琼枝玉叶的琅玕木选择落在了两人身侧，给他们抖落了一身粉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