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诺亚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起身来，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水壶，将壶中的水一饮而尽。放了大半夜的温水早已冷掉，清凉的液体顺喉而下，毫不客气的浇在滚烫的五脏六腑上，让他下意识的晃了晃头，才认识到刚才所看到那残忍的一幕，只是自己做的噩梦。

是啊，只是噩梦而已，又不是吃人的怪物，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害怕的当然不是什么做噩梦。

自从跟零走出贼窝后，他每天都能了解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听到千奇百怪的新闻，吃到毛孔渗油的美味食物。他好容易才意识到，自己在贼窝里所见的世界，不过是汪洋大海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甚至连水滴都不算。当零与他约好，要给予他“力量”的时候，他开心的都要蹦起来了。

原以为自己成了零的学生，很快就能变得和她一样厉害，可现在看来，这只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细腻柔软的绒毯盖在身上，舒适而温暖，诺亚打出生起就从没想过有了这灰不溜秋的毯子，寒夜里躺在床上睡觉就成了一件惬意而令人陶醉的事情。只是现在哪怕抱着毯子，靠在余烬没有熄灭的壁炉旁，诺亚还是感觉浑身发冷，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他梦到零融化成了一滩血水，血水中还有无数蚯蚓般的虫子在蠕动，它们嘶鸣着，盘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畸形肉球。

在诺亚心里，零一直都是神只一样的存在，他觉得零不像是活在人间的凡人，她好像从来没因什么事而笑过，也从没因为什么事表现的格外悲伤。

除了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孩，诺亚承认自己确实是嫉妒了。他嫉妒零会耐心又温柔的为那个女孩擦拭身体，也嫉妒零愿意花很长时间陪着她，和她说很多很多故事…这些都让诺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零从来不会这样对他呢？

在山贼小子们的手下时，诺亚衣衫褴褛，饥饿、疲惫和口中的疼痛都让他以为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死了。而零一出现，就带他离开了地狱，那时的零像一位年长的贵族，年轻的隐士。有着惊为天人的容貌，却丝毫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只有她眼中的迷茫让人意识到她不是无血亦无情的神只。

虽然嫉妒，但就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卡琳的女孩确实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之力。她的身子纤细修长，看起来十来岁的样子，正处于女孩与女人微妙的分界线上，那张精致的眉梢眼角，还有小巧而可爱的嘴巴，总能让人产生一种罪恶的欲望。

但诺亚还是嫉妒，因为零甚至愿意为了她去比山贼营地还危险许多的地方冒险。也许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就是嫉妒。

也许是因为自己连绕城跑三圈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才让零对自己失望了吧。零的背影就像一堵墙，隔绝了温度和气息，沉默中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房间里的空气带着温暖的燥热，却无法让诺亚心底深处朦胧的恐惧解冻。那个梦，到底是一种隐晦的暗示，还是自己多余的担心呢？

“唔…怎么了？”也许是因为诺亚的动作太大，把睡在他身旁的派克给吵醒了。好在这个壮汉没什么起床气，在翻了个身瞧见诺亚的心情低落的沉默身影后，便有气无力的嘟囔道：“快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跑步吗？”

说完，派克将毯子裹紧，闭上了眼睛，嘴巴微张，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音，重新返回梦境去对付那块比巨龙还庞大的烤肉了。

……

昏暗的空旷大殿里，近距离全程观战的莉奈看到柯恩的脑袋飞起时，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混沌的雾气覆盖在通体黑色的大殿中，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两色。凛冽的寒风扬起零的长发，也吹的亨里克打了个哆嗦。

只是一瞬间，柯恩的胳膊就掉了下来，而下一瞬间，他的脑袋就飞了出去。决斗在瞬息之间便分出了胜负，这本来就是毫无悬念的结果，零吸收了那么多亵渎者，其实力足以一只手把柯恩捏死，但也许只是因为想好好羞辱一下他，零才没有马上杀死柯恩。

“我赢了吗？”

亨里克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零没有后续动作只是在等待他的回复。但这可有可无的答复真的很重要吗？结果很明显，柯恩那还在喷血的残破躯体就是零取得胜利的旗帜。

“额…”

“是的，你赢了，你击败了强大的敌人，并成功在他临死前把恐惧植入了他那肮脏的心脏。”

当亨里克为难的时候，洛比从笼中走了出来。也许是背着凯瑟琳的缘故，他的脚步并不像平日里那样虚浮。他的脸埋在兜帽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他的语气太过平淡，这显然对神明显得太过不敬，而又对怪物显得太过客气。就好像一个赤脚疯汉对刚刚屠杀恶龙的勇士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恶魔在展现出本来的威猛后，以人类的标准，只能用纯粹、暴戾、邪恶这些词汇来描述这场短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对决了。

“赢了…”在纯粹恐惧中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零就露出了苦涩的微笑。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愧疚与自责，混着刚得到释放的恐惧和愤怒，让她疯狂的大笑起来。本以为自己早就对痛楚麻木，心底升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却还是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笑话。

她想放纵一回，她希望飞溅的血浆和肉块能让她忘记一切。可低垂的头颅，无力的手臂却在证明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办法。如电击般突然的快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短到她刚刚以为自己可以松口气，就被紧随其后的空虚与无助给包围了。

癫狂的大笑声慢慢变成了孤独的呜咽，寸草不生的心底，渐渐被长满青苔的巨大石块给铺满了。那些巨大的石块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宛如一座巍峨的雪山，隔绝了所有光线，静静的矗立在残破不堪的心脏上，好像一个早已死去的倔强守门人，遮蔽了阳光，隔绝了欢乐，把最痛苦的回忆放逐在那里。

洛比微微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他知道零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悲怆的声音——当日思夜想期盼着、寻找着，由憎恨形成的夙愿终于达成时，也就意味着前进的道路已经消失，而尽头的终局，是永无休止的拷问与折磨。仇恨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既能赋予使用者强横无比的力量，也会在完成“恶魔的交易”后，将使用者变成它无法脱离惯性，对血浆极为敏感的忠实奴仆。

“救赎之血…就在先行者…遗迹的入口处…”柯恩虚弱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吓得几人差点跳起来。仔细看去，地上那颗头颅眼中的光芒虽然黯淡，却还没完全熄灭，但他的面部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看样子他确实是活不了太久了。

“从…后门出去，左边的岩洞…能看到…”

洛比敏锐的发现那颗头颅的嘴巴并没有活动，声音似乎来自于其他地方。

走近之后，零才发现柯恩空洞的眼眶中，有一只十分肥硕的圆头小虫，正有气无力的扭动着身子，企图爬出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宿主体内。它通体黑青，油亮的表皮裹着黏腻的脑浆，慢慢伸出了如海胆一样密密麻麻的尖刺，看得零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