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晃晃悠悠走过两只褐色毛皮的骆驼，它们微微弯曲着长颈，驼峰高拢像两座假山，黑乎乎的鼻孔呼哧呼哧的，听到马蹄声歪起头，浓密的长睫毛一颤，慢吞吞的步子不禁走快了些。

安逸静谧的西良都城，黄家军正在城楼阙宇上打着瞌睡。

侍卫来报，“将军，幽魔谷战败，皇上有危险，望将军速速派兵前往迎接。”

黄将军满脸都是黑黢黢的胡渣，笑起来油腻却憨厚淳朴，他讲起话来輘輷震耳，“快，快集结军队。”

“是，将军。”

命令传达下去，打着哈欠的黄家军们立刻瞪大眼仁，毕竟这支军队训练一直松懈，且军营中皆是些新招的新兵，操练还未熟练，刀枪剑戟还很生疏，若非所有军队都在幽魔谷，也不会轮到他们驻守城楼。

待集结完毕，槑头槑脑的黄将军率领八千黄家军声势震赫前往幽魔谷的方向迎接李炎，都城内仅留两千人驻守。

马蹄在黄沙中因跑的太快踉跄一下，马儿身躯歪斜，操之过急的李炎瞬间被甩到沙漠中，他像弯着头的骆驼般头栽在沙硕里。

李炎闷哼几声，鼻孔耳孔都是碎沙，侍卫勒紧马缰，翻身下马，忙把他搀扶起来，“皇上，您没事吧。”

他恶狠狠的甩开他们，颠蹶几下，“朕有事，滚开。”

不等侍卫牵来自己骑着的黑马，李炎已踩着脚蹬直上马鞍，扬长而去，怕身后北离大军追上来心中无比焦急。

仅存的几百名护驾的禁卫军也与之一同扬长而去。

被丢下的侍卫乌瞳暗了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他一人站在黄沙满天中，竟没有一位同僚让他共骑一匹马，百匹马从他身旁奔腾，他像沙漠中被遗弃的孤鹰，瞬间失去了主人，心中苦涩，也对此滋生恨意。

一直紧追其后的云湦看到前方的人影眉头蓦然皱了皱。

心中不禁在想李炎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这里怎会留下西良禁卫军，此前李炎派出的禁卫军已被北离全军歼灭，他狐疑，还是骑马上前。

“吁……”云湦挥手示意让身后的将士先往前继续追，他停下来翻身下马走到那侍卫跟前，“喂，你在这哭什么。”

侍卫穿着银甲，心却比女子还要柔软敏感，他摸了摸眼角的泪，一看是北离的人，心一横，“废什么话，要杀要剐随便，我不会逃的。”

他也逃不掉啊，没有战马，他要何时才能走回都城。

云湦瞧着他稚嫩的模样，甚是迷惘，“臭小子这么爱哭鼻子，真怀疑你是怎么当上禁卫军的。”

侍卫扭扭屹屹的转过身子，“我能当上禁卫军是，是因为我厉害，我看你年纪与我差不多，凭什么叫我臭小子。”他不服气。

云湦瘪瘪嘴，还真没看出来，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故意套近乎，“你们的皇帝呢，是不是要逃回都城。”

侍卫吱吱扭扭的躲了躲身子，“我凭什么告诉你。”

云湦薄唇抿起一条缝，看他一副铁了心打死也不说的样子，他清隽的笑了笑，“好啦，我不杀你，也不逼迫你出卖你们的皇帝，因为，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翻身上马，像他伸出援助之手，“你想在这黄沙中走到何时，等天一黑有野兽出没，届时你的五脏六腑可就没了，反正我也去西良的都城，顺路带你回家。”

侍卫脸色窘迫，此番话击碎了他的心房，很难想象这是从敌军口中说出来的。

他扭过头，“我不信你。”

云湦翻了翻白眼，“拜托，该担心的是我好吧，与敌人共骑一匹马，谁知道你会不会暗中做手脚，在背后捅我一刀。”

侍卫昂了昂头，君子之风，“我才不会那样做呢，我们西良人讲究感恩，你救了我，我就不能恩将仇报。”

云湦挑了挑眉，“那你还不快上来。”

侍卫几番犹豫，最终搭上了他的手。

嘶风在耳畔呼啸而过，沙哑的天幕渐渐黯淡，侍卫诺诺道：“你们该不会要去都城擒，擒拿陛下吧。”

云湦嘴角一抽，这呆呆傻傻的小子，终于分清了事实，“没错，你猜对了。”

侍卫默了默，“北离该不会要攻打都城吧……虽然北离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可别瞧不起西良的百姓，你们要是攻打都城，可是会惹起民愤的。”

云湦嘴角上翘，“我们只是要擒拿李炎，攻打都城干嘛。”

“可，可是，陛下若是死了，西良怎么办。”侍卫脸色铁青，虽然一想到李炎发怒的样子便心生余悸，可西良不能群龙无首。

云湦嘿嘿一笑，“臭小子你放心，西良还是西良，与李炎的生死存亡无关。”

把侍卫给说糊涂了，他努努嘴，“作为陛下的禁卫军，誓死保护陛下，待会若在都城打起来，你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云湦笑了笑，“你最好别手下留情，这样还显不出我的身手呢。”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令侍卫头疼，他认真，“我没有说笑，方才是陛下撇下的我，但作为陛下的禁卫军，永远要保护陛下的安危，哪怕只剩一个人，有一口气也要在所不辞。”

第二百零八章 烈焰都城

“我知道。”云湦淡淡道：“你也知眼前的战况，西良输了，输的彻底，但相遇也是缘分不是，若真要再刀枪相见，臭小子，我铁定留你一命，知道你上有年迈的老母亲，下有弟弟妹妹要照顾。”

侍卫眉尖蹙了蹙，“你怎么知道。”

云湦嘻嘻笑道：“我聪明。”

就是铁杵磨成针，他今天也要从侍卫嘴中套出话来。

侍卫心里憋屈，叹了口气，“作为家中长子，若有征兵理应从军，可自从薛府被满门抄斩，薛将军不在了，朝中却好像少了主心骨，陛下发威，次次派兵征战，却缕缕失败，现在的都城，只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云湦嗯声，“我知道。”

侍卫扬声，“你又知道？”

云湦嘿嘿，“我聪明。”

侍卫：“……”

云湦正了正神色，“你可知薛将军一家为何被满门抄斩？”

侍卫思绪被拉走很远，“好像是因为薛将军吃了败仗，陛下要派她镇守边疆，但她不从，薛老爷被降职也不从，帝王震怒，下令诛杀薛府。”

云湦怒了怒，“李炎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侍卫点头，随后嗯了声，“你又知道了？”

马蹄缱绻黄沙，俩人的身子也跟着颠了颠，“我知道，他这话纯属放屁，什么叫做派沐，派薛将军镇守边疆，他不过是想借此铲除心中的障碍，臭小子你想想，以薛将军的能力因为什么打了败仗，还不是李炎的下的圣旨，他怕薛家的势力在朝中越来越强大，所以他借此杀了薛府全家，无辜的几百条性命，就因他一声令下，没了。”

也是与廖霆闲聊中得知此事，他唾沫横飞，恨不得替沐雪嫣将李炎埋入黄沙中。

侍卫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仔细想想当时的情景，那时他年纪尚小，刚进入军营，也不过是听说，却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你这话有何依据，莫不是空穴来风。”

云湦嘴角抽搐，“臭小子，你应该没有见过薛将军的样子吧。”

侍卫瞪大乌瞳，“你又知道了？”

云湦嚷声，“在营帐时你可看到一名身穿戎装的红衣女子。”

侍卫吭声，“看到了，她不是北离的将领么，只可惜了，鸾凤情深，今生却短暂，她与她口中的阿楚，怕是永远无份了。”

营帐处发生的事，他在一旁偷偷看见了，却不知为何。

云湦清了清嗓子，“臭小子听好了，她并非是我北离的将领，她便是薛凤芊，曾是西良的女将军啊。”

他又道：“当年她得幸躲过薛府的刀剑，逃往诸国，乞讨过，也曾想过远离尘世的喧嚣，但她曾是北离的皇妃，李炎却不放过她，甚至派西良的探子燕姬故意接近我皇，目的便是进入皇宫刺杀她，侥幸，她活了下来，燕姬是西良的探子被我皇发现，这才又起两国争端，算起来，这全因李炎，他这般小人之心，连曾为西良效力的女子都留不下，他怎配做西良的皇帝。”

云湦把他知道所有关于沐雪嫣的遭遇全部说出。

未想到真的奏效了，侍卫气愤，李炎往日里的形象在他心中推翻，“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想要再杀了薛将军往北离安插奸细，破坏了两国盟约，战事一响，两国皆无宁安，他根本不配作我西良的皇帝。”

云湦抽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即使他逃回了都城我们也会替西良铲除这个祸患，就不知西良都城现还有多少兵力。”

侍卫沉浸在小芊一事中，甚是惋惜，他低了低嗓子，有气无力道：“大概只有黄家军的一万了。”

就这么点兵力，云湦心中有了底，“不会吧，李炎这是把所有大军都派到幽魔谷战场了？”

侍卫叹气，“是啊，我不是说了，如今的都城就是一座空壳了，剩下的便是驻守边疆的侯爷们，他们手中虽有些兵力，却离都城甚远。”

云湦眉色一挑，等抓住了李炎，都城的天都变了，那些个看人说话的老骨头们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趣。

侍卫眨了眨乌瞳，总觉得怪怪的，他眉头一皱，气的咬牙切齿，“你，你，你套我话。”

云湦安抚他，“这怎么能是套话呢，你说的这些我早便知道了。”

侍卫愣了愣，“你又知道了？”

云湦默了默，他知道沐雪嫣只想手刃李炎，替她所爱之人报仇，并不想伤其无辜，可一旦兵临城下，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而北皇怕不是这样想的，江时衍定会顺势一举拿下都城，没了心脏，西良又还会活着吗？

得知西良就剩这点兵力了，云湦想，能不能不流血便拿下李炎，留西良一条命呢？这一切也不过是他的臆测，毕竟做决定的并不是他。

他邃然沉默不做声，侍卫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怎么不说话了？”

云湦眸色黯然伤神，“臭小子，你希望我说什么？”

侍卫低下头，灰眸中的光被黏腻的尘沙搜刮的一干二净，“同为天下苍生，何时能天下太平。”

嘶风飕飕的吹着，不解云湦鬓角热汗直淌，他眼皮沉了沉，泪花翻滚在眼眶，快要热到沸腾。

天空很蓝很蓝，原本遮住太阳强烈光线的几缕白云不知飘去了哪里，大大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到沐雪嫣湿热的眸子里，渊墨的像两座空空的山洞，黑的不见光亮。

“驾。”烈日下，太阳暴晒，穿着盔甲的她全身已经湿透了。

廖霆在她旁边，纵然奋力驱使马缰却跟不上她的身影，“沐姑娘。”

他在身侧喊了一声，未得到她的回应。

日头如此毒辣，他实在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但也知道不追上李炎她是不会停下来的，他敛眸，形影不离在她身后。

拥有小芊的记忆，从幽魔谷到西良都城的路都在她脑海形成一个网，她也知除了都城城楼外还有哪里管辖松懈，这一次，她不会给李炎留后路。

她忽然拉紧马缰，速度慢了慢，对廖霆道：“廖将军，依你预测，现在云湦和北离大军到何处了？”

西良的疆域早在几年前的幽魔谷之战中便记在廖霆脑中，他默了默，“该到峡嶙了。”

峡嶙是一片黄沙，走到峡嶙便可一望都城高耸的城楼。

沐雪嫣青黛拧紧，焰瞳污浊，“西良战败，李炎逃窜，北离大军紧紧追赶，都城内的兵力是否会派些去接应李炎？以保他能安然无恙。”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芊的记忆在心里根深蒂固，对于李炎与小芊的曾经，有关于他的性情秉性，她多少也有些了解。

廖霆眸峰凛冽，“镇守都城的现只有一个黄家军，若黄家军前往接应李炎，都城已然是一座空壳。”

沐雪嫣嘴角勾起一抹渊黑的笑，“若云湦到了峡嶙，想必已经与前往接应李炎的黄家军交战，这时李炎这只缩头乌龟会躲去哪里呢？”

廖霆盘算着，“该回到皇宫。”

“可是禁卫军只剩区区几百人，回到皇宫又能保得了他？”沐雪嫣的眸光邃然残酷，像风蚀的蜡烛，泯灭了光。

廖霆顿了顿，继续道：“你是想直接去皇宫？”

沐雪嫣点头，“方才我看到他来了，想必又带来不少兵力，若我没猜错，这一次他应该是想攻了西良的心脏。”

廖霆懂她口中的他是说的江时衍，所以她想直接去皇宫是怕李炎趁机逃脱。

他点了点头，便同她一起快马加鞭，像追着炎炎烈日般挥扬着马鞭。

云湦与侍卫共骑一匹马也到了廖霆与沐雪嫣口中的峡嶙。

一望如碧蓝天空般的砌成的城墙，侍卫眼前一亮，尽因捡回一条小命回了家心中窃喜，“前面就是都城了。”

云湦咂舌，“我知道。”

侍卫眨着眼睛歪斜着头，“你又知道了？”

云湦指了指乌泱泱一片将都城围起来的北离大军，中间是前往接应李炎的黄家军。

黄家军区区八千人被几万北离大军包裹成了粽子，可就是这样也被李炎从中逃脱。

没有将令，北离将士们也只能再此侯着，等待廖霆和沐雪嫣的到来。

侍卫心中的窃喜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他蔫了蔫头，作为一名禁卫军，哪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要誓死保卫陛下，他想要翻身下马，却被云湦一把拦了下来，“臭小子，你想要干嘛？”

侍卫低声，“谢谢你，不过既然都城到了，我要回家。”

云湦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怒道：“你想去送死吗？你可知那些禁卫军若反抗下一刻便会死，此前我说的话是与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

侍卫真挚的语气，“所以我已经像你道谢了，难不成你要领我一个西良人……”

云湦截断他的话，“是，我不愿让你像那些禁卫军一样，我要带你直接回都城。”

侍卫倔强，“那我不就成了逃兵，还不如死了。”

拗不过他，侍卫下马，云湦也跟着一跃而下，并非云湦心软，疆场上两军对峙他做不出别的选择，但在黄沙之中遇见了他，他怎能选择不救。

“喂，臭小子，你不管你的老母亲了，不管你的弟弟妹妹了。”

侍卫哭腔，“我不想当逃兵。”

若是被他母亲知道他是这样活下来的，那还不如死了。

侍卫像头倔驴一样停不下来，云湦拽着他，“谁说让你当逃兵了，行行行，我不送你回都城了，我穿着这身衣服，也进不去都城。”

他敛眸轻笑，“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

侍卫脚步顿了顿，又弯头，“谢谢你。”

云湦拽着他，“那你不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侍卫停下脚步，拍了拍胸膛，“救命之恩，定当报答。”

云湦嘿嘿一笑，“那我想要你帮我个忙。”

侍卫没有思绪，“什么忙？”